我爹把持朝政多年。
他將我送進宮,強逼皇帝娶我為後。
成親當天,我就和小皇帝大打出手。
他帶著滿臉血痕發誓:「蕭令月,朕要滅你蕭家滿門!你等著!」
我囂張跋扈,和他爭鋒相對了六年,直到,我爹造反失敗......
1
我坐在坤寧殿的主座上,聽著殿外的廝殺聲漸漸微弱,直至寂靜無聲。
一切都結束了,那麼,贏的人是誰呢?
很久很久之後,有人從外面打開了殿門,輕捷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我抬頭看去,晨光中走來的人,是皇帝的貼身大太監——王喜。
塵埃落定,這場血腥宮變的最後贏家,是我的夫君劉琮。
王喜走到我座前,恭敬行禮,然後宣布道:「娘娘,天佑大梁,天佑陛下。蕭綽逆賊已死,宮闈之亂已平。」
但我笑不出來,因為王喜口中的逆賊蕭綽,是我的父親,而他身後的小太監手中捧著一隻金盤,盤中放著三隻盛滿了透明液體的金杯。
我的左手在金座的扶手上摩挲,保持著鎮定:「哦,那是喜事啊。」
王喜也笑了一下:「確是喜事,故陛下親賜娘娘美酒,以示慶祝。」
我的貼身侍女文竹臉色瞬間慘白,皇家賜酒,不就是賜死麼。
她顫巍巍開口:「娘娘不勝酒力,請讓奴婢代飲。」
王喜的笑意瞬間隱沒,冷然道:「大膽奴婢,陛下賜的酒,哪裡有你這卑賤之人飲用的份,帶下去。」
文竹的眼淚唰一下就順著面頰滾落,卻被幾個隊尾的小太監架著身體拖了出去。
王喜打發了她,又掛上溫和的笑臉,道:「娘娘請。」
小太監低頭捧著金盤走到我面前,俯身舉過頭頂。
三杯酒,細看顏色各有不同,卻都散發著迷人的醇香,我這樣不愛喝酒的都聞得出,確實是佳釀。
劉琮真是好貼心,毒死我都選花果味道的酒。
我抓起手邊的梨花白,祈禱這毒酒給力點,別讓我太痛苦。
心一橫,正要仰頭喝下。
王喜突然開口:「娘娘且慢。」
我立刻頓住。
「娘娘可有話要奴婢帶給陛下?」
好傢夥,原來是問我臨終遺言,我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沒好氣道:「本宮能罵人麼?」
王喜苦笑:「娘娘不要為難奴婢。」
「那本宮沒什麼可說的。」
王喜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咬咬唇,忍著心底那點刺痛,說:「魏嫻妃沒死。蕭綽死有餘辜,從犯也罪不可赦,但蕭家的婦孺罪不至死,還請……陛下看在我救下魏嫻妃的份上,網開一面。」
我知道說這話多半是自取其辱,但六年來,我還算是幫過劉琮一兩次吧,還救下了他心尖尖上的寵妃,這些恩惠,換蕭家婦孺的命,也不算痴心妄想吧。
聽到魏嫻妃還活著的消息,王喜眼睛一亮,忙問:「嫻妃娘娘現在何處?」
「陛下若應了我的條件,馬上就能得知魏嫻妃的藏身之處。」我淡淡道。
王喜猶豫片刻,對我說:「請娘娘稍候。」
我忐忑等了一盞茶功夫,王喜果然帶來了赦免蕭家婦孺的諭旨。
我看著明晃晃的聖旨上他遒勁有力的筆跡,心裡有點酸澀,魏嫻妃啊,果然是劉琮心裡經年的一道傷,輕易可以交換幾十條人命。
我開口:「那我也是算蕭家婦孺吧,能不能留我一命?」
2
饒是王喜涵養再好,此刻也掛不住笑臉了,他抽抽嘴角:「娘娘,請您不要故意拖延了,陛下說,今日這酒,您非喝不可。」
可惡,我蕭令月怎麼不算蕭家婦孺,劉琮又沒有在諭旨里排除我,自己疏漏了還不讓我鑽空子。
我深呼吸數次,再問:「若我死了,劉琮是不是就解氣了,不會再牽累旁人?」
王喜目光閃動了一下:「陛下說了,娘娘若是從容就死,便到您為止。」
我嘆了口氣,方姑姑,我努力過了,很難看地掙扎過,到底留不住青山。
劉琮雖記仇,也算一言九鼎,若是我死了,能換得方姑姑和文竹的性命,倒也不虧。
形勢比人強,我看看圍著我的大太監小太監,又看看緊閉的殿門,抓過梨花白一口悶了下去。
充盈的酒香瀰漫唇齒之間,沒有奇怪的苦味,回味悠長,我今天是要給梨花白道個歉的,清香卻不寡淡,確實是好酒啊。
酒意上涌,醉得我意識飄忽,如墜夢境。
從小帶我長大的方姑姑說過,人死之前,人生種種都會如走馬燈般浮現過腦海,等浮光掠影般的回憶結束,生命就會如同燒盡的燭火一般緩緩熄滅。
此時,我就看到了六年前的劉琮。
我們的新婚之夜,數百支明燭照徹坤寧殿,我被燭光刺痛的眼中浮現出一張精緻的少年面孔。
他板著臉,漂亮的墨黑色眼睛裡燃燒著憤怒的火光,把手中的純金喜稱連同挑下的蓋頭一起摔在地上。
宮人們捧起地上的喜稱和蓋頭,惶恐地向我跪下請罪。
我這個皇后,顯得比怒火中燒的皇帝更像是皇城的主人。
他們的惶恐和恭敬,並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我爹。
我爹蕭綽,被稱為國之柱石,官拜大司馬,爵封武亭侯,手握大梁半數雄兵。
他在先帝在位時發跡,征戰四方戰無不勝,一刀一劍打下了這位極人臣的權勢地位。
只可惜先帝盛年駕崩,君臣相得的佳話還沒傳唱幾年,我爹就從先帝的心腹,變成了新帝的心腹大患。
輔政十二載,我爹的野心也一步步膨脹,他開始不滿足於無冕之王的待遇,想嘗嘗親自戴上天子冠冕的滋味。
這第一步,就是強逼皇帝娶了我,從皇帝的臣子一躍成為皇帝的岳丈。
劉琮摔的是我的喜稱和蓋頭,打的,卻是我爹的臉。
我看了看跪了一地的人,有點頭疼,但好歹是我大喜的日子,累了一整天,我也沒力氣折騰,就揮手示意宮人們都退下。
一陣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聲後,偌大的寢殿里只剩下我和劉琮。
他遠遠站著,皺眉移開視線,似乎多看我一眼就會辣到他尊貴的龍眼。
我已經累得很了,三兩下除了外袍,摘下鳳冠,自顧自卸了滿臉的脂粉。
殿內的燭光著實太過耀眼,我走過去一盞盞熄滅。
劉琮正站在燭火最盛之處,精緻的眉目在燭光的照耀下越發奪目,我卻困得沒工夫細看,只打著呵欠說:「勞駕讓讓。」
他瞪著我,腳下不動。
我不耐煩起來,一把推開他,就熄滅了後面的燈燭。
劉琮沒防備,被我推得一個趔趄,大怒:「蕭令月,你以下犯上!」
我沒工夫和他鬧,附和道:「對對對,我以下犯上,你報警吧。」
「?」他沒聽懂什麼是報警,皺眉道,「你胡言亂語些什麼?」
「老弟,現在很晚了,我的意思是時候不早了,早點睡,有事明天說好不好?」鑒於劉琮的一張臉很有可取之處,我壓著脾氣和他打商量。
誰知我的好言好語不知道哪裡戳了他雷點,這小子又開始跳:「你們蕭家實在是欺人太甚!」
說不通了還,這青春期的孩子一點就炸,我實在是遭不住,只能轉身爬上了床。
累了一天,我精疲力盡,一沾枕頭就睡死過去。
半夜醒來,我看到劉琮居然還在寢殿內,還是穿著昨夜那身華貴的大婚吉服,靠著桌腿睡著了。
但這種靠坐的姿勢顯然很不舒服,他的眉心皺起一個疙瘩。
我爬下床,拍拍他的肩膀:「哎,醒醒。」
他睜開眼睛看過來,睡眼惺忪中沒認出我,沒擺出凶神惡煞的樣子,看著還挺軟萌的。
我拉起他,開始幫他脫外袍。
他張開手臂,很自然地接受服侍。
像剝筍一樣脫了四層,才看到白色的中衣,我停下手,正要推他上床。
劉琮突然清醒過來,捂著領口大步退後,罵我:「寡廉鮮恥,不成體統!」
我:???
神經病啊,自己脫個衣服都不會,還裝上了。
我氣得把手裡的衣服甩他臉上:「傻缺!」
他也氣得發抖,甩開頭上的衣服打算過來動手。
劉琮今年才十四歲,我比他大兩歲,高他半個頭,穿越到蕭令月身上已經十年了,在江南的田莊乾了十年鬥雞走狗的事情,看著單薄,實際上一身的肌肉,小豹子一樣矯健。
我當即擺開架勢應戰。
劉琮養在深宮,長於婦人之手,哪裡是我的一合之敵,被我按在地上打得嗷嗷叫。
直到外面的宮人們聽不下去,紛紛闖入救駕,才把他從我的魔爪底下救走。
劉琮披頭散髮,帶著臉上的淤青和血痕賭咒發誓:「蕭令月,朕要滅你蕭家滿門!你等著!」
3
見帝後鬧成這樣,就有人帶著劉琮去了配殿,還傳了太醫。
太醫很快就到了,不先去看劉琮,反而急急過來給我把脈。
陪嫁的阮嬤嬤姓阮,脾氣和性情卻梆硬,她冷冷問太醫:「娘娘可有受傷?」
太醫看我紅光滿面、精神煥發、毫髮無傷的模樣,猶豫半晌道:「娘娘受了驚嚇,不妨事,臣開個方子給娘娘喝兩天便無礙了。」
阮嬤嬤盯著太醫不說話。
我看到太醫額角滴下豆大的汗珠,復又開口:「這個……娘娘心氣鬱結,還需調養兩月。」
阮嬤嬤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來。
太醫如釋重負,下去寫方子,順便看一下形容慘澹的劉琮。
大半夜的,坤寧殿夫妻打架鬧得沸反盈天,消息飛一樣就傳到了太后耳中。
太醫才剛退下,殿外就傳來消息說太后來了。
劉琮的生母是先帝的原配髮妻李氏,在生下劉琮後,產後失調,衰微而死。
李氏薨逝後,先帝又立了李氏的族妹小李氏為後。
這位小李氏,就是現在的太后了。
太后扶著貼身大宮女的手急步進來,頭上搖晃的步搖顯出她內心的不安。
小李後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是那種清麗柔弱掛的美人,她捏著帕子坐到我床邊,聲音如春風般和煦:「阿月可受傷了?」
還不等我被美色所迷說出什麼怪話,阮嬤嬤開口了:「太后娘娘,陛下洞房花燭夜對娘娘大打出手,令娘娘心氣鬱結。莫說娘娘沒錯,便是娘娘錯了,上有太后和侯爺,也不必勞動陛下親自出手懲戒吧。」
太后面色一僵,然後慢慢開口:「此事確是皇兒之過,不過夫妻之間,哪有沒有齟齬的,阿月可否看在哀家的份上,不要與他計較。」
我正想說不計較不計較,畢竟是我單方面揍的劉琮,我有什麼好計較的。
阮嬤嬤卻不依不饒:「娘娘自是寬宏大量的,但三朝回門,若是侯爺見愛女受此委屈,就不知作何感想了。」
我看看阮嬤嬤,她真的好勇,居然敢這麼明晃晃威脅太后,看來蕭綽的權勢和事實上的皇帝也沒多大區別。
太后愣住,有水霧漫上她明亮的眼眸,她哽咽一下,正要開口。
我提前打斷道:「差不多得了,我沒事,太后娘娘還是去看看陛下吧。」
太后聞言愣了一下,隨即感激地沖我笑了笑,匆匆帶人去了偏殿。
阮嬤嬤皺眉教訓我:「娘娘,別忘了您的身份。」
我冷笑一聲:「嬤嬤您也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阮嬤嬤眼中騰起怒意:「娘娘,莫忘了侯爺的囑託。」
「父親的囑託本宮自然是牢記心間的,但本宮可不記得他老人家說過要對嬤嬤您言聽計從。」我涼涼地諷刺了一句。
她一愣,到底是敢怒不敢言。
我和阮嬤嬤不是一條心,和我那便宜爹更不是。
因為我並不是自願為我爹,為蕭家犧牲的。
劉琮認為自己是被亂臣賊子逼迫成婚,其實,我也是。
我穿越到六歲病逝的蕭令月身上,在田莊裡度過了漫長的十年,那時陪伴照顧我,被我視若家人的,是方姑姑和文竹。
在被接回蕭家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出身於那樣顯赫的家族,有一個位高權重的父親。
作為武亭侯的女兒,我本應該生於深宅中,養於高牆內。
但只是因為蕭令月生於二月,被大衍觀主卜算出不利父母的命格,就在滿月的時候被丟到了遙遠的江南田莊。
那個位極人臣的生身父親蕭綽甚至都不願意給這個孩子取個名字。
但十五年後,千里之外的大衍觀又推算出蕭令月克夫妨主的天煞孤星之命。
我那篤信命格之說的渣爹如獲至寶,派人把我接回了府。
我本該在江南的田莊做無憂無慮的田舍娘,就因為一次無端的卦辭,成了後位上的提線木偶——蕭令月。
我試過逃跑,卻在失敗後被家法懲處,方姑姑也被蕭綽扣住,直到我學會怎麼做一個聽話的「乖」女兒。
我在忍受那些難捱的懲罰和威脅時默默發誓:蕭綽,既然你處心積慮將我送上後位,那我費盡心機也不會讓你得償所願。你這輩子都不會得到想要的皇位,這是你囚禁我一生的代價。
當然,和蕭綽的單方面反目並不意味著我無條件選擇了劉琮,畢竟我與他之間的牽絆更是少得可憐。
我若是不作妖,蕭綽御極後,還能撈個公主噹噹。
但若是劉琮重掌大權,他第一個殺的就是我。
對我來說,最有利的顯然就是他們雙方勢均力敵,互相奈何不得,我才能苟久一點。
但這個平衡,最多也就十幾年。
鑒於我肯定是要英年早逝的,在倒計時的生命中,當然要盡情放肆。
所以我前腳揍了劉琮,後腳就斥責我爹的心腹。
對於這樣反向端水大師的日常,我只能說,爽呆了,要保持。
4
新婚的第二天,劉琮見到我就雙眼冒火,但可能是太后叮囑過,也可能單純被我揍痛了,倒是沒有對我出言不遜。
他懂事,我也不去招惹他。
白天他在御書房溫書習字,我在坤寧殿熟悉環境。
一入夜,阮嬤嬤就把我們往坤寧宮的寢殿裡面一塞,指望我們做點出人命的事。
但劉琮遠遠貼著牆根站著,板著一張死人臉,牢牢盯著我,一幅隨時準備奪路而逃的模樣。
他這樣子……真的很像被惡霸強搶的嬌花。
我坐在床上,拍了拍床沿:「你別怕,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他一臉不相信。
我攤攤手:「行吧,你高興就好。」
我站起來,正要熄滅幾盞燭火,就看到劉琮似乎想通了什麼,他緊緊衣袖,大步走過來。
「朕是男子,有什麼好怕的。」說完,他爬上床,飛快卷了床上唯一的被子,退到了大床深處。
我抽抽嘴角,阮嬤嬤為了讓我和劉琮親密接觸,居然只放了一床被子。
我看著捲成一條的劉琮,挑挑眉,吹熄了燭火也跟著上了床。
「分我點被子。」我對著劉琮說。
他背對我,一動不動。
我忍不住腹誹:氣量狹小,隨即自己探手過去,抓住被子一角狠狠一扯。
劉琮順著我拽被子的力道不由自主滾向我這邊,他露出個毛絨絨的腦袋,很氣憤的樣子:「蕭令月,你放肆!」
「陛下不容臣妾放肆,臣妾也放肆多回了,」我有點不耐煩,「給不給,不給揍你。」
劉琮咬牙切齒:「市井潑婦,無賴行徑!」
說著,很不爽地分了一半被子給我。
我滑進溫暖的錦被中,舒服地嘆了口氣。
說實話,我們第一次同床共枕,還算和諧。
只不過第二天,阮嬤嬤細細查看了我們的床鋪,卻沉下了臉。
那時劉琮已經去了御書房上早課,她便只能對著我說教:「娘娘,昨夜您也未侍寢?」
我點頭:「是啊。」
「奴婢給您的畫冊可看了,可也讓陛下看了。」
我一臉無奈:「都看了,但劉琮還小,硬不起來,過兩年再說吧。」
阮嬤嬤沒防備我說那麼直白,一張老臉陣紅陣白,居然羞得不敢再盤問我夫妻生活的細節。
我當時隨口胡咧咧的時候,並沒有想到這話居然會傳到正主耳朵里。
以至於晚上見到劉琮的時候,這位陛下的臉色比鍋底還黑,全程翻著白眼,不拿正眼瞧我。
我當時沒反應過來是阮嬤嬤這個大嘴巴出賣的我,還關心了一下:「劉琮,你眼睛不舒服?」
他白眼翻得幾乎只剩下眼白,小聲罵了句:「恬不知恥。」
我耳朵好著呢,聞言立刻發作:「你什麼意思?」
劉琮被我突然放大的聲量嚇了一跳,隨即又黑著臉,「哼」了一聲,扭過頭不看我。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拿出穿越前太妹的做派,呲牙威脅:「你再哼一個試試,又皮癢了?」
劉琮氣得臉色發青,手腳都在抖,半晌後,他才咬著後槽牙開口:「朕……冒犯梓潼了。」
「你憑什麼又罵我?」我還不依不饒。
劉琮從牙縫裡擠出幾句話:「你說……你說朕,我……」
看到他難以啟齒的模樣,我突然間意識到,應該是我胡說八道應付阮嬤嬤的話被傳了出去。
看這個從小讀四書五經長大的小孩被逼到這份上,我到底軟下心腸,放開他的衣領:「怎麼,不然你希望我怎麼說?」
「你真希望發生點什麼?」
劉琮臉色一變:「不。」
我抿抿嘴,作為一個傀儡皇帝,劉琮深知守住自己的貞操就是守住自己的性命。如果他一時沉溺歡愉,不當心造出個更小的傀儡,恐怕就會立刻殯天了。
在這一點上,我和他的立場還是非常統一的,他擔心有了孩子性命不保,我則擔心死在產床之上。
想到這個,我覺得自己可以和他小小交個底:「你不想,我也不想。既然我們都不想,那這點上可以合作。我那麼騙阮嬤嬤你也別生氣,這麼說至少可以保你四年清靜。」
劉琮冷靜下來,看著我,若有所思的樣子。
就這樣,我們就像合租一張床的室友,相安無事地處了四年。
劉琮已到了十八歲,快要弱冠的年紀,他和我爹在朝政上的關係因為他年歲的增長愈發緊張。
我和劉琮還是四年前相看兩厭的狀態,不同的是,鑒於他拔高的身量和愈發寬闊的肩背,近些年,我們打架的頻率直線下跌,鬥嘴比較多。
這些看在宮人們眼中,給了他們帝後關係漸漸融洽的錯覺。
5
劉琮十八歲的生辰,恰逢蕭綽又一次得勝回朝,慶功宴比皇帝的生辰宴還要氣派隆重。
我知道劉琮這個自尊心極強的人怕是又要豎起渾身的尖刺,見人就扎了。
也因此,我並不想去觸他的霉頭,離席後並沒有回坤寧殿,而是拎著兩個酒壺打算去御花園的疊翠亭賞月。
不曾想,在半路上見到御河邊借酒消愁的劉琮。
他看到我,開口命令:「蕭令月,把酒留下。」
「你說留下就留下,你算老幾?」我習慣性抬槓。
劉琮沒有如同往日一般氣急敗壞,從他的成語庫中找什麼詞彙罵我,聞言只「哦」了一聲,漠然移開視線,呆呆看著漂浮在御河上的千盞河燈。
我向來吃軟不吃硬,看到他這幅樣子,不知怎的有點心軟,於是抱著酒壺坐到他身邊:「喏,給你,你算老大,都聽你的。」
他有點意外,緩了緩才接過其中一個,仰頭喝了一口,苦笑:「你爹才是老大,所有人都聽他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往嘴裡倒了點酒,沒想到隨手拿的酒竟然如此烈性,我被嗆得直咳嗽。
劉琮很無語,看我咳地快昏倒了才紆尊降貴伸手給我拍背順氣。
我很久才緩過來,很生氣:「什麼破酒,不是花果味的,都不能入喉。」
劉琮嗤笑一聲。
我的酒量其實並不好,席上喝了點梨花白,又悶了一大口這不知名烈酒,頭腦便有些昏沉起來。
千盞河燈順著御河的水流晃成銀河般細碎的星光,我拉拉劉琮的袖子:「唉,誰放了那麼多河燈?」
「是姨母,不是……母后。」劉琮低低回答。
發暈的腦子轉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姨母和母后都是指小李後。
「你的生辰禮?」
「嗯,」劉琮的聲音有點冷,「母后知道你的命格,克夫妨主,她怕你把我剋死,每年我生辰都會放千盞河燈祈福,祈求神佛庇佑。」
雖然有點醉,聽了他這冷冰冰的解釋,我也有點臉紅。
我呆了呆,在酒意和冷風的共同作用下開始胡言亂語:「今天你生辰,劉琮,我也沒別的送你,便送你一個小秘密吧。」
他沒什麼反應,估計是對我說的並不感興趣。
我卻沒有管他,自顧自道:「你剛才說我爹才是老大,誰都聽他的。這話不對,我就不聽他的,老想給他搗亂,要不是他扣住了我當母親看的方姑姑,我早就跑了。」
「我現在就想救出方姑姑,攪黃蕭綽所有的計劃。」
「劉琮,你看,蕭綽連他的親生女兒都管不住,想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身邊很久都沒有動靜,突然間,有一隻手握住了我的,凍得我一個激靈。
劉琮的眼睛亮晶晶的,聲音也不再消沉:「蕭令月,新婚夜我不是故意罵你的,那天,是我母后的忌日。我恨蕭綽,非逼我在那天成親,卻沒辦法反抗,只能遷怒於你,對不起。」
我大度地拍拍他的肩:「沒事,讓你在亡母忌日娶妻,蕭綽確實不幹人事。」
我打了個酒嗝,附耳過去神神秘秘道:「劉琮,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我不叫蕭令月,我的名字是聶雙,我的家人都叫我雙雙。」
翻騰的酒意上涌,我一頭栽倒。
第二天,我在坤寧殿的龍床上醒來,只覺得頭痛欲裂,對昨晚發生的一切都想不起來。
我回憶了半天,只記得我把酒給了劉琮,後面的記憶是一片空白。
我問貼身侍女文竹是誰送我回來的。
文竹抿唇一笑:「是陛下親自抱娘娘回宮的。」
我聞言卻打了個冷顫,不可能吧,劉琮難道被妖怪奪舍了,怎麼會管我的死活?
晚上,劉琮冷著臉來坤寧殿的時候,我試探著問他:「陛下,妾昨晚可有說點什麼不該說的?」
劉琮一臉嘲諷:「梓潼日後還是不要飲酒了,喝了點酒就扒著人不撒手,醜態畢露。」
我就說,他怎麼可能親自抱我回來,肯定是我不肯放手,他無奈之下只能拖著我回來了。
難為我酒後還抱這麼緊,一路拖行被他回來也沒有受傷。
6
劉琮生辰後沒兩日,有天晚上,他輾轉反側地不睡覺,我被他吵得慌,伸手推了他一下:「大晚上不睡覺你烙餅呢?」
劉琮不但沒有回嘴,反而握住我的手,探過身子看我:「雙……蕭令月,你有沒有覺得很熱?」
我想甩開他的手:「過幾天就是立冬了,哪裡熱了?」
他卻牢牢抓著我的手不放,灼熱的氣息越來越近,他有點困惑和急切:「不是……真有點熱。」
說著,他俯身壓上來,沒什麼章法地拱我。
我的睡意一下子消失不見,睜開眼睛推開他。
昏暗的簾幕中,我摸到他滾燙的胸膛和臉頰,心裡暗叫糟糕。
劉琮狗皮膏藥一樣粘過來:「蕭令月,你涼涼的,讓我抱抱。」
我一腳把他踹開,低斥:「你晚上吃什麼了?」
他的呼吸愈發粗重,又貼上來,模模糊糊道:「御膳,蕭令月,我熱。」
我頭皮發麻,一巴掌拍在他臉上:「劉琮,你冷靜點,想出人命麼?」
他聞言,倒是真的呆住不動了。
我趕緊趁著這個機會跳下床,企圖開了殿門出去,撲到門邊才發現,整扇殿門紋絲不動,明顯是被人從外面鎖住了!
我又轉身去推窗,好傢夥,也是緊閉後上了鎖的。
很好,有預謀的,絕對是阮嬤嬤那個死老婆子想的餿主意。
她蟄伏四年沒有作妖,我倒是沒了防備,一下子就給我來個狠的。
我一腳踹在門上,卻如螳臂當車。
而身後,劉琮早已失去了理智,搖搖晃晃下床來抓我。
我在殿內亂竄,並時不時罵他,希望他能保持理智。
可不知道阮嬤嬤那個死老婆子下的什麼藥,劉琮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暫。
我突然瞥見金絲譚木架上的金盆,毫不猶豫捧起來兜頭給他倒了下去。
隨即,我像是開了竅,把殿內所有防火用的儲備用水都找了出來,全潑在了劉琮身上。
雖然還沒入冬,但是深夜寒氣侵體,劉琮渾身上下的慾火都被澆了個乾乾淨淨。
他用手拂開頭上一縷縷濕發,咬牙切齒:「很好。」
不知道是恨阮嬤嬤行事下作,還是誇我素有急智。
我縮在一角不敢問,就當是誇我吧。
第二天,阮嬤嬤打開閉鎖的殿門,就被穿著半濕衣服頭髮滴水的劉琮賞了一記窩心腳。
她叫著哎呦呦從地上爬起來後,自然知道謀算沒有成功,立刻拉下臉:「娘娘,這樣的機會您都沒把握住,真叫侯爺失望啊。」
我敢怒不敢言。
但蕭綽就不一樣,接到了阮嬤嬤的告狀,他敢怒也敢言,直接告病罷朝,點名要皇后省親事疾。
我回到侯府,卻無法見到「纏綿病榻」的父親蕭綽,只撞上侯夫人那張冰冷嚴肅的面孔。
侯夫人看到我,一臉不屑:「皇后娘娘,您出嫁四載,一不能為夫君開枝散葉,二不能為父親排憂解難,這般不忠不孝,是否該罰?」
我心頭火起,直挺挺站著,並未如同未出閣時一般見到她的怒容就乖巧跪下認罰。
侯夫人冷笑一聲,從袖中抽出一方繡帕,淡淡道:「皇后娘娘貴為國母,我自不敢造次。不過娘娘既錯了,娘娘不挨罰,自然會有人受罰。」
我瞳孔一縮,是了,方姑姑還捏在他們手中,我又怎敢違拗蕭綽夫婦的意思。
於是,我謙卑地低下頭:「母親言重了,既回了娘家,女兒便是二老的孩子而非國朝的皇后。侯府中,我們只論父女,不論君臣。」
「父親病重,女兒五內俱焚、憂心不已,合該齋戒長跪,向上天禱告,祈求父親早日康復。」
說完,我便雙膝一彎,跪在主院前的青石板上。
侯夫人露出滿意的笑容,頷首道:「皇后娘娘的孝心感天動地,想來待你虔誠祈求三日,侯爺便能病癒了。」
到底是四年來在宮中作威作福慣了,我對飢餓和刑罰的承受能力都大大下降,不過跪了一天,就在深秋的寒風中瑟瑟發抖。
清晨的露水凝結在青石板上,滲入我的膝蓋,寒氣絲絲縷縷傳遍全身,稍微動一下就是針扎一樣的疼痛。
腹中火燒般的難受已經捱過第五輪,卻愈演愈烈。
侯夫人早早回了房,我頂著被霜露沁濕的身體獨自跪著,我想我此時一定很狼狽。
但僕婢們的竊竊私語已經無法傳入耳中,我應該快要堅持不住了。
頭一陣陣發暈,天旋地轉中,我倒了下來,卻並沒有如預期中倒在冰冷濕滑的地上,而是落入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中,鼻端是熟悉的龍涎香的氣息。
我一陣恍惚,難道是劉琮?
怎麼可能,他恨不得我死,怎麼會來救我?
我很想睜開眼睛看看此刻抱著我的人是誰,卻只聽到耳邊遠遠近近的喧譁聲,就此陷入了黑沉的夢境。
7
我又做夢了,因為我看到了穿越前的生活。
在現代,我是出生於重男輕女家庭的農村留守兒童,母親早早離婚改嫁,父親長年在外打工,無人管束的我小小年紀就是村裡遠近聞名的太妹。
我和爺爺頂嘴,逃課去打電玩,才初一就和隔壁職業高中的混子戀愛接吻。
結果當時的混子男友捲入了不良少年的鬥毆,我也遭遇了池魚之殃,被一棍子敲到這個陌生的時代。
我剛穿越來時,蕭令月才六歲,她幼年失恃,因命格不祥被父親厭棄,被趕到江南的田莊生活。
莊子裡的僕婢們欺她年幼失勢,無人庇護,便對這個小主子很不上心。
蕭令月年幼體弱,無人照拂,只過了半年就因為風寒侵體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