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茫然地看向那個自稱陸寒聲的男人,平靜地笑了笑:
「但我現在並不喜歡你。」
「即使你找到這裡來,跟我說這麼多。我什麼都不記得,也不願意和你重新開始。」
「你故事裡的我很慘,我們的孩子也沒了。如果我記得,我現在一定恨你入骨。可能連好好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所以你回去吧,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我緩緩扒開他緊握著我的手,勸道:
「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了。」
「一見到你,我的心就隱隱作痛。」
陸寒聲聽完我的話,表情很受傷。他反應了一瞬,隨即苦笑道:
「我知道,你把我忘得一乾二淨。」
「倘若你能想起來呢?我們有很美好的過去,我願意用一生去補償你。我們可以再生一個孩子,我們還能重新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趙醫生辭職之前,給我留下了這瓶藥。他說你喝了,有50%的機率能夠想起以前。我把決定全交給你,你……」
看著眼前藥瓶。
還沒等他話說完,我就一飲而盡。
陸寒聲看著我的動作,幻視當年我喝下忘情水時的決絕,心中又是一陣悲痛。
但我面色無異,微微皺著眉。
似乎是為他這樣的行為感到很困擾:
「抱歉,我還是什麼都沒有想起來。」
「但說實話,即使我想起來了也沒有意義。傷口可以癒合,但是傷疤不能消失。你過去對我造成的那些傷害都是確實存在的。哪怕再生一千個一萬個都是不是最初的孩子了。」
「就像你再怎麼彌補,我們都回不到從前了。」
藥瓶被我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如果我是她,我可能會巴不得你去死。但我不是,我也想不起來。」
「先生,就當她當年破窗後摔下池塘,淹死了吧。」
陸寒聲面色蒼白,嘴唇艱難地上下蠕動著,幾度想要開口卻又終究沒說話。
我的眼神上飄。
他瘦了很多,原本烏黑的頭髮也生了許多白髮,周身縈繞著濃重的悲傷氛圍。如果說他已經還算是陰晴不定的話,現在算是徹徹底底的陰鬱。
看得出來,這些年,他過的很不好。
「對不起,你本該美好的生活,我會還給你的。」
陸寒聲留下這句話後走了。
佝僂著身子,最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要把我的樣子刻在心裡。
Helena阿姨見那男人走了,略帶遺憾地朝我說道:
「真可惜。那男人已經連續在門口連續看你一個月了。那樣深情的眼神,就像希臘愛琴海的水一樣清澈。」
「直到今天才敢進門見你,我還以為你們會來電呢。」
「不知道他以後還會不會來。」
我笑著搖了搖頭:
「不會了。」
「他以後都不會來了。」
9
我們其實都在揣著明白裝糊塗。
他知道我想起來了,因為他給我講的故事裡並沒有「破窗」的細節。
可那又怎麼樣。
我知道他反應過來了,卻依舊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他不敢拆穿我,他就像個飲鴆止渴的人,寧願裝傻和我聊著天,也不願意直面我們之間血淋淋的結局。
所以,我不會再回去了。
他也不會再打擾了。
陸寒聲回去之後,去了一趟地下室。
那裡面關著的人很多,當年的那群男人生不如死,燒紅的烙鐵一寸寸將他們的皮膚燙到腐爛,在用當年的玻璃渣,一點點將血脈隔斷,將血放乾淨。
陸寒聲甚至逼為首的男人和程錦悅看完整個過程。
那男人被綁著大石頭扔進池塘里窒息,又撈起來又再度窒息。循環往復,直到他看見水都應激。卻只能泡在水牢里,生不知、死不如。
程錦悅就更慘了。
查出真相的第一時間,就派醫生安排了流產手術。
但醫生神色奇怪地告訴陸寒聲:
「陸總,程小姐並未懷孕。」
陸寒聲楞了一下,隨即笑了。
「繼續,別用止疼藥。」
「她不是喜歡裝孕婦嗎?子宮裡有啥就取出來啥吧,要是什麼都沒有。只能取出子宮了。還有,別讓她輕易死了。」
地下室里女人的哀嚎聲響了一夜。
後來,地下室里又請去了一批社會閒散的混混,折磨、侮辱、侵犯。像是模仿程錦悅當年對我做的一樣。
連滾燙的湯,陸寒聲都往程錦悅身上撒去。
只不過,那裡面有硫酸。
又是一夜痛苦的慘叫。
地下室最後的兩個人,就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熬了兩年。
直到今天陸寒聲再次進入的時候,水牢里的那個男人已經徹底沒了呼吸,甚至已經出現了老鼠在啃咬他的屍體,露出森森白骨。
面前這個污糟的女人也根本認不出是程錦悅。
她赤裸著身體,身上還粘著腥臭的味道。眼神驚恐,一見陸寒聲來,就朝他瘋狂地磕頭求饒。不是求生,而是求死:
「我錯了,你殺了我吧!」
「別讓他們過來了,那群畜生根本就沒把我當人!他們要折磨死我!」
「這男人臨死之前還在喊著,是我害的他。這裡到處都是屍體和白骨。我受不了,我真的直到錯了。殺了我!寒聲哥,我求求你!殺了我!」
砰!
陸寒聲緩緩抬起手臂。
槍聲響起後,地下室重新歸於平靜。
程錦悅瞪大了雙眼,鮮血從赤裸的身下淌了出去。
那是個不得好死的結局。
隔天是個晴朗的好季節,琳琳的墓碑修建得很有童心,連拐角都刻上她最喜歡的蝴蝶結。
陸寒聲拿手碰了碰,沒有女兒溫熱的體溫。
只剩下大理石的冰涼。
「對不起。」
他舉起槍,用力扣下扳機。
一聲槍響後,什麼都結束了。
律師聯繫我回過繼承陸寒聲的遺產時,我順道去看了看琳琳。墳頭的樹苗長得很好,風一吹,嘩啦啦的響,像是琳琳以前笑嘻嘻地在和我打招呼。
我讓人將墓碑清理乾淨。
陸寒聲的血,不該髒了我女兒輪迴的路。
我彎下腰,看著女兒的照片。
我是個孤女,一生困苦,划著一葉扁舟活下來,原以為陸寒聲是能夠停靠的港灣。可後來發現,他是深海里吃人不眨眼的巨浪。
琳琳以前曾經誇我:
「媽媽,你是船翻了也能活的人。」
我想起了這句話,有點傻氣地笑了。
我是從很深的海底往上游的人。
不能死在岸邊。
「為愛而死沒什麼了不起。」
「可是琳琳,媽媽要替你活下去。」
我看向遠方,艷陽依舊。
像是從墳場上升起的太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