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當然很熟悉。
如果是故事的前言是那場雨天的相送,湖邊的告白則是一切的序章。
可惜序章皆為過往。
「為什麼要去相親?!」他眉眼裡氤氳著困惑和怒意。
「我不需要解釋吧?」我看著湖面,「你故意撞車,人家有涵養才沒報警。」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提了分手就可以和別人說說笑笑喝咖啡?!」
我顧不上手腕上劇痛,只覺得好笑。
「你沒和我提分手,就可以和別人湊頭說話,去別人家裡喝檸檬茶?!」
他不知道我都看到了,應當還有一些是我沒看到的,剎那間眼裡閃過一絲驚慌。
我好笑更甚,努力去掙我的手腕:「我做的早飯,你給了幾次給她?」
他錯愕地看著我,仿佛做那些事的不是他,我乘勢拿回手腕揉著。
「怎麼?不知道我看見了是嗎?」我哂笑,「這就是教了我五年什麼叫避嫌的人。」
「我和她,沒有越軌過……柳聞她……」他斂目低下聲音,「總是很需要我的樣子。」
我抱手看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我沒有指責他出軌的興趣,我只是很好奇他的割裂。
一面對柳聞偏愛到惹來流言蜚語,一面又這樣毅然決然來求我回頭。
「她跟你實習的時候很像……我還記得我第一次看見你,你站在地鐵站,拖著一大摞標書,被雨淋濕,緊盯著每一輛路過的車。」他在回憶里苦澀地微笑,「還有你去擋摩托,一身傷躺在床上,閉著眼,像只雛鳥,一下就揪住我的心了……」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是我面臨很多考核的當口,我推開了你很多次,我總說我沒有空,讓你學會自己處理問題。」他苦笑,「漸漸地,你真的越來越獨當一面了,我看著你雷厲風行地帶團隊,遊刃有餘地處理緊急情況……你也越來越不需要我了……」
他想握住我的手來證明他的話發自肺腑,我只是靜靜看著他,他才訕訕放下手。
「但是柳聞,她……」他深呼吸了一下,「她好像不怕我罵她笨,她也不怕別人怎麼說她,她就是粘著我,說自己什麼都不會,她會亮著眼睛誇我,停電了她抓著我胳膊說害怕,她說她怕切檸檬會切到手,她說她崴了腳求我接一下她……我……」
「宋修宴!」我只覺得他的說辭荒謬到如同天方夜譚,「你的意思是,即使你對我冷漠,我也不能對你死心,凡事還是要求著你朝你撒嬌,否則,就別怪別人鑽空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眼眶泛紅著搖頭,「我不喜歡她!是我不好……」
他用漠不關心推動我絕了一切依靠他的心思,轉頭卻用我的獨立作他心猿意馬的藉口。
「也算因禍得福吧。」我擦了擦氣得湧出的眼淚,「你真像教柳聞那樣對我,我也不會學得這麼快。這一點上看,我還得謝謝你。」
我掏出手機準備打車,托他的福,今天算是對這夕陽湖畔徹底祛魅。
「歲諳,」他拽過我迫我看著他,「我是愛你的!」
他聲音帶著輕顫,一如當年告白:「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這麼愛你。」
我拿開他的手:「我消受不起。」
「別走……」
他伸手想從身後箍住我,但我轉身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你再糾纏,或者像今天這樣荒唐,我就報警了。」
他沒有閃躲,任由我抽得他臉上高高腫起,只是悲哀地看著我。
「如果我開除柳聞,給你寫保證書保證以後都不會再有這種事了,你能回來嗎?」
時至今日,他還是覺得我介意的是柳聞而已。
可你以為的歸期,也只在你的夢裡了。
14
四月三十,家裡又是一場老調重彈的爭執。
只是這一次他們更加理直氣壯了。
「你都見了那個小伙子了。」媽媽語重心長,「差不多趁大家都在,定了吧。」
「人家小伙子回來說你很好。」爸爸滿眼不解,「你這還挑上人家了?」
「我拜託你們!」我扯著頭髮,「才見第一面,就直接快進結婚?!」
「你快三十了!」我媽咬牙切齒看著我,「再不結等著被二婚挑啊?!」
「結婚是你作為子女的責任!」我爸也沉了臉,「人家都問彩禮要多少了,多有誠意!」
我瘋了:「我到底有什麼責任?!你們到底是關心我的幸福,還是關心你們在人前的臉面!」
「一家人說話,」媽媽嚇了一跳,「你發什麼瘋?!」
「我跟你講,你再這樣任性遲早要後悔,孤獨終老!」爸爸瞪著我。
我冷笑著落淚:「新聞里不是殺妻就是騙保,三姨夫喝了酒就家暴,四姨夫一個接一個地出軌四姨還裝不知道,你們就巴不得我也過成這樣,是不是?!」
「夫妻過日子,還不都是這樣的!也總有好的吧!」媽媽怒吼。
「你少頂嘴!我告訴你,一個女人,沒有婚姻,事業再成功也是失敗的!」爸爸長嘆。
我狠狠摔門出去。
還好沒告訴他們我辭職了,否則我就只剩嫁人一條路了。
我毫不懷疑他們是愛我的,但一旦觸碰上「傳宗接代」四個字,他們就好像被下了蠱。
林風致急吼吼地來找我道歉。
「對不起啊,歲諳。」他滿臉慌張和歉意,「我只是跟我爸說我很喜歡你,他就自顧自去和你四姨說了彩禮婚期什麼的。我知道以後也嚇了一跳,吵架跑出來的……」
「沒事,我懂你。」我低頭看了看穿著涼拖跑出來的我自己。
「我不急著結婚的。」他遞過來一杯冰可樂,「循序漸進,自然而然就好了。」
「林風致,」我接過,但朝他搖了搖頭,「我剛剛結束一段很認真的感情,我不想無縫就開始下一段,把你當創可貼,這對你不公平,也不尊重。」
「沒事啊,我猜到你會拒絕我了。」他在我身邊坐下,抬頭看著枝繁葉茂的大樹,「元歲諳還是那個元歲諳。」
「謝謝你的冰可樂,也謝謝你的執著。」我喝了一口,溫柔笑道,「真的很解暑。」
「這杯冰可樂啊,我從高一的夏天早上端到今天,才有勇氣送給你。」他微笑看著我,眼裡滿是篤定,「我已經等了六年,不介意再等兩年。」
我一時無言,無奈舉起手裡電腦包朝他晃了晃:「我要找地方去改簡歷了。」
「好。」他點頭,眼神深深看著我,「你不會再回南城了,對吧?」
「嗯。」我明白他話里意思,「不會了。」
簡歷改到一半,媽媽電話打了過來,說有人來上門提親。
我以為是林爸又幫兒子拿主意了,嘆了口氣就往回趕。
這催婚的父母咋都查重率100%呢。
直到我看到了沙發上的宋修宴。
15
「這小伙子多齊整,工作上進,人又大方。」三姨又來做客,笑得有點酸味,「我們家歲諳真是好福氣噢!」
我氣得渾身發抖:「誰讓你隨便到別人家裡來的!你給我出去!我報警了!」
後腦勺被端著水果拼盤的媽媽拍了一巴掌:「報警報警,你能不能對人和氣點!」
宋修宴上前護我:「伯母,我和歲諳在吵架,她發脾氣正常的。」
「我們不是吵架,是分手了。」我緊咬牙關看著他,「你是瘋了是嗎?!」
「對,我瘋了。」他壓低了聲音看我,「我不會看別人娶走你。」
「小兩口鬧脾氣正常的。」三姨笑眯眯看著我,「這五金他都給你買好了,這鳳冠真氣派!說什麼彩禮沒上限,你們隨便提幾百萬都成,他還說寫自願贈予協議,你瞧瞧你瞧瞧!」
我這才看見茶几上堆著滿滿當當的各色金器和禮盒,和屋裡的彩色氣球結交相輝映,顯出一派節日的熱鬧。
「拿回去!」我指著那些東西,「然後你也麻溜地滾出去,我們還能好聚好散。」
「為什麼?」他無辜地看著我,「我是真心想娶你的。」
我掏出手機準備報警,卻被媽媽奪走丟開。
「三姐,你先回吧。」媽媽客氣朝著三姨點頭,「我和兩個孩子說幾句體己話。」
「好,好。」三姨戀戀不捨放下金鐲子在匣子裡,「小諳這孩子真是……」
「小宋,喝茶。」媽媽示意我和宋修宴坐下。
「伯母……」宋修宴還想說些什麼。
「剛剛真心誠意的話你說了很多了,我聽得出來你對我們家小諳是真心的。」
我剛想開口,就被媽媽示意閉嘴。
「我也想不到你們在一起五年多了。」媽媽喝了口茶,「小諳這孩子,什麼都憋自己心裡。」
「伯母,都是我從前不懂事,如今才明白……」
宋修宴低著頭看著杯中茶葉,囁喏著像個犯錯的孩子。
「前幾年,我只要是給小諳打電話,她不是剛哭過就是悶悶不樂的。」媽媽滿眼心疼地看我一眼,「後面她幾乎都在加班,也不怎麼接電話了。我們在老家,幫不上她什麼,只能寄點吃的喝的。」
「我不知道你們吵了什麼,我只知道這次回來小諳明顯松泛很多,沒有那種喘不上氣的感覺了。」媽媽將茶几上的禮盒推給他,「所以你提親,我不同意,你回南城吧。」
我睜大雙眼看向她,這還是早上那個怒吼著嫁給誰都一樣的我媽?!
「你幹嘛?」媽媽白我一眼,「我是知道林家那孩子求了咱家好幾年了,才想著逼你一把,你真以為我什麼人都拉來當女婿啊。」
宋修宴慘白著臉色,絕望地看向我們:「歲諳……」
「小宋,你是好孩子,會有好姑娘的。」媽媽拍了拍他肩膀,「你懂點禮數!送人家出門。」
宋修宴起身,險些踉蹌沒站穩:「這些年是我對不起歲諳,這些權當彌補吧……」
他蒼白看向我:「陪我最後一次?」
我點了點頭,知道他徹底死心了,披上薄外套送他下樓。
「那些東西太貴重,我回頭一併給小唐。」我們走在熱浪滾滾的道路上,「你車停在哪兒?」
他駐足,從襯衫口袋裡掏出個什麼遞給我。
「本來想等你升職那天用的,現在看來,也沒有必要了。」他自嘲搖了搖頭,「隨你處置吧。」
我打開,是一枚碩大的鑽石戒指,在陽光下璀璨生輝。
「很美。」我遞還給他,「留著吧,也許以後用得上。」
他接過,忽地揚手擲出老遠,滿目悲戚地看著我。
「如果我半年前向你求婚,你會同意的,對嗎?」
我點頭。
「我知道了。」他輕輕笑了起來,「是我活該。」
「就到這吧。」我看見他的車了,「再見,宋修宴。」
「再見。」他站在車邊,目送我的身影遠去。
16
不久過後,我順利在重城找到了新工作。
前司沒有為難我,遠程幫我辦完了離職手續。
奶茶群里會討論一些新瓜,我偶爾才會點開看看。
柳聞還是被開除了,大鬧了一場。
宋修宴沒有出面,只讓HR找她算項目失誤的帳。
之後宋修宴提了辭職。
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分明是總部培養的中華區接班苗子。
但他不聲不響飛去了矽谷,連自己的散夥局都沒有出席。
我向那些可愛的小姑娘們告別,退出了那個奶茶群。
六月里陽光正好,微風中花草搖曳,拿著冰可樂的男孩還在樓下等我。
人生南北多歧路,好在自己步步走過,也都不算辜負。
夏日安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