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次來不及了,宋修宴。
一路無話,只有他的電話在不停的響,他最後按了關機鍵。
「就停這吧。」我在十字路口道。
「我送你到門口。」他搖頭。
我沒有問他是怎麼知道我家地址的,他一定是看了我的入職登記表。
樓下停著三姨和四姨夫的車,我心內哀嚎一聲。
「我先上去了。」我拿回我的手機和身份證,「你回吧。」
他下車替我拿下行李箱:「我不回,我已經休年假了。」
「隨你。」我轉身上台階。
「你不邀請我上去嗎?」他在我身後問話,語氣難得的平緩。
若換成前幾年,他送我回來,還提出上樓,我恐怕會開心得發瘋吧。
「親戚都在。」我打開單元樓門禁,「別搞太複雜了。」
我沒留意他是不是停駐在原地,不重要了。
家裡自然是溫暖熱鬧,媽媽親手做的涼拌菜清爽可口,盤子裡堆著切好的西瓜。
只是三姨和四姨兩對夫妻也加入催婚大軍後,我有點扛不住。
「今晚去酒樓吃飯吧?我發了獎金,請幾位姨媽!」我採取吃人嘴短戰術。
「好啊,歲諳真是越來越懂事了。」三姨笑,「這是心疼你媽做飯呢!」
「走走走,我單位新來了好幾個小伙子。」四姨推著我,「吃飯時跟你細說!」
我在心內怒罵她,媽媽看見我神色,趕緊小聲讓我別不識好歹。
我很久沒吃家鄉菜了,興致滿滿夾起一塊沾滿醬汁的排骨。
「趕高鐵不方便吧?等結婚了讓你媽給你陪嫁一輛車!」三姨忽地道。
我迫不得已放下排骨:「三姨,您是兼了4S店銷售嗎……」
「小諳,你快看看這個小伙子。」四姨興致勃勃拿過來手機,「上個月剛入職的!」
「人家進的是單位,又不是進婚介所……」我盯著碗里香噴噴的排骨。
「就你嘴皮子利索?」媽媽放下筷子,「你不早點結婚生孩子,以後都沒人給你燒紙!」
「那我到時候給你們多燒點,等我下去了你們勻我點兒。」我輕聲說。
「你!」我媽砸了筷子。
不是服務員推門上菜,她估計能把排骨扔我頭上。
烤乳鴿外酥里嫩,小龍蝦麻辣鮮香,清蒸鱸魚鮮嫩爽滑,冰爽啤酒冒著冷氣……
「歲諳,」三姨驚呆了,「你幹嘛這麼客氣?!」
我第一反應是叫住服務員,上錯菜了,我憑啥請這群催婚狂吃這些!
服務員不等我開口就遞過來發票:「元總,這是您剛剛買單的發票。」
接著服務員用棒讀口氣對著她們道:「元總剛剛說,都是親戚,有些話她不好直接說,不過幾位長輩真的不用替她操心。」
接著他捏緊了掌心一卷紅鈔出去了,留下石化的我們。
「元總?」媽媽莫名地看著我,眉眼卻藏著自豪。
「你們少點話吧。」嗜酒的三姨夫擺好了分酒器,「小諳混成這樣,還看得上你們挑的?」
我反應過來:「你們先吃,我出去一下。」
宋修宴站在門外樟樹下,靠著車遞過來一杯冰咖啡。
9
「我轉你。」
我不接那杯拿鐵,看了眼發票,掏出手機。
「你把我什麼帳號都拉黑了,怎麼給我?」他挑眉道,「你拉回來?」
「我有你銀行卡號。」我打開APP。
手機卻被他摁下:「歲諳,我們五年了,你有必要這樣生疏嗎?」
「而且,」他掃了一眼四姨夫的車,「我討厭她們跟你說的話。」
「聽壁腳?不適合你,以後別做了。」我無語笑笑。
打開銀行APP,才發現他的個人帳號已經在不久前給我轉了一大筆錢,備註獎金。
我加上飯錢一起給他轉了回去,轉身離開。
他把咖啡往車頂一放,就來抓住了我:「你還在生什麼氣?如果是因為獎金,我給你翻了十倍,還不夠嗎?」
「對,不夠!」我死死咬唇看著他。
他眼裡卻泛起一絲希望:「那你要多少?」
「我要你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我用力去掰他死死捏住我的手指。
「宋總!」
是柳聞,還有他的秘書小唐。
我已經看見公司的人就形成條件反射了,立刻想離他三尺遠。
他卻沒如往常那樣鬆手避讓,而是把我又拉到身側,招手示意小唐停車。
「你怎麼也來了?」他皺著眉看向柳聞。
「唐秘書說,他來給您送合同簽字,我就請假跟來啦!」柳聞瞧見了我,熱情地打招呼,「元總監你也在!原來重城是你老家!有沒有什麼好吃的推薦?!」
「你請假?」我也皺起眉,「這兩天科技城的項目還是要留負責人盯著的。」
隨即我醒了神,這還關我什麼事?
我努力想抽手離開,宋修宴卻死死不肯鬆手。
柳聞也注意到了,她有些疑惑:「宋總,元總監,你們在吵架嗎?」
「對,有些方案有分歧,我們爭執得厲害。」我擠出笑容,用眼神警告他。
就算離職了,我也不想自己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三角戀談資。
宋修宴看了我一眼,但還是把我的手拉緊到胸口:「對,女朋友很生氣,這不在哄嗎?」
最驚訝的人是小唐,他拿著合同和簽字筆瞪大了眼睛:「宋總,元總監……」
「我車裡等你哈!」他接著反應敏捷地躲回車內,遠離紛爭。
「我早就看出來了。」柳聞眼裡含著笑,「可是元總監提了辭職,你們是分手了吧?」
「是你先看見的辭職報告?」宋修宴冷冷看向她。
「是啊。」她笑靨如花,「不過我的職級還不能瞧,所以就放在那等著秦總進去咯!」
「你早就知道?」我看向她。
我一直以為她只當宋修宴單身,只是正常傾慕,看來還是我想少了。
「對啊,學姐。」她笑眯眯看著我,「真喜歡一個人,是能一眼看出他的背影的噢。」
是我之前的鎖屏。
「宋總,」她的長睫像兩把小蒲扇一般,「您別生氣了,我們去逛重城古街吧。」
「柳聞,」他看著她,壓著點火氣,「你看見辭職信的時候就應該立刻呈給上級。」
「可我又不是HR。」她無辜道,「你們跟紐約那邊開會,也吩咐了不許打擾的呀!」
她見他怒意,便上來拉他胳膊:「彆氣啦,您不是說,很多事情可以慢慢教我嗎?」
宋修宴想去推她,這頭便鬆開了我,我乘隙立刻轉身上樓。
「我爸媽該找我了。」我說,「這場戲你們倆唱吧,別忘了小唐。」
推開包間門時,我側身看見樓下玻璃外,宋修宴把柳聞推上了車。
空出的停車位是他們故事的留白。
我別過頭,想著排骨應該還有幾塊。
10
夜裡,幾個同事拉的奶茶小群里炸開了鍋,瘋狂艾特我。
「我靠,老元你深藏不露啊,不聲不響把宋總拿下了?!」
「我之前看宋總老是開會罵你,我以為他不喜歡你呢,感情相愛相殺啊!」
「我靠,筆給你,你給我寫他倆!」
我懵了,直到她們截圖發來一張宋修宴的朋友圈。
「你自己男朋友官宣,你看不到啊?」
「講實話公司好像還挺忌諱這個的,你們是商量好休完年假誰跳槽了?」
他只發了一張照片,是我不久前通宵後趴在桌子上補覺的睡顏。
文案很簡單:「白首不離,同去同歸。」
我不知道是該驚訝他何時偷拍的我,還是該驚訝他的突然公開。
「已經分手了,我辭職了。」我在群里回道。
「我靠,我看見你退了大群,還以為你為獎金的事情拿捏秦總呢!」
「不是吧,這就BE了?!」
「等會,是不是因為柳聞?!她最近纏宋總纏得厲害!」
「這也太狗血了……」
我放下手機,心裡亂成一團,撥通了宋修宴的電話。
他秒接:「歲諳。」
「你什麼意思?!」我走到陽台,壓低了聲音,「給大家送瓜?!」
「你不是,一直很想要這樣嗎?」他在電話那頭不解,「我做了。」
「在我辭職之後,對嗎?」我冷笑。
「我說了,我沒批准你辭職。」他也壓制著怒氣,「有什麼,我們一起面對。」
「你不怕了?」我滿是嘲諷。
「元歲諳!」他對著話筒有些顫聲,「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能消氣?!」
「我們已經分手了。」我咬牙,「你的行為已經對我造成困擾了!」
「你還在氣柳聞的事,是不是?」他答非所問,「我那天跟她都說清楚了……」
我掛了電話,群里的消息還在不斷傳來,柳聞的電話也打了過來。
我掛斷,她又打,我最後不耐煩地接起:「你想說什麼?!」
「學姐!」她在那頭帶著哭腔,語氣卻不肯示弱,「我知道你是真想分手,我不會放手的。你以為你逼宋總來警告我,我就會認輸嗎?我一定會追到他。」
「你加油。」我嫻熟地拉黑了她。
還是沒能逃過變成瓜的命運,不過很快也會有新的話題蓋住。
人嘛,最忌諱太把自己當回事。
我調整了一下心態,在媽媽剛換洗過的被套里嗅著洗衣液的清香味道昏沉睡去。
第二天,陽光熾熱得有些晃眼。
晨起便覺窗外明亮,拉開窗簾,陽光毫無保留地灑進來。
「歲諳,我聽見你大半夜的在陽台上打電話。」我媽湊過來,「你談戀愛了?」
「沒有。」我大口扒著炒飯,「跟同事講方案。」
她一臉「我懂」的表情:「你自己把握好進度啊。」
我無奈,怕她和幾個姨媽又來打車輪催婚戰,抱了電腦躲了出去。
特意忙到晚飯後才回家,卻看見爸媽都在陽台上看夜景。
「好看嗎好看嗎?」我放下打包的烤串也湊了過去。
遠處燈光璀璨,霓虹閃爍,映照著這座城市的熱鬧與喧囂。
而在那一片燈海之中,似乎有兩個光影拼湊出一個「歲」和「安」字。
「誰家搞活動,還剛好是咱們歲諳的名字。」媽媽拍手。
「你運氣肯定好,你瞧多巧!」爸爸也跟著笑。
我心內一沉,果然定睛瞥見樓下站著個熟悉單薄的煢煢身影。
11
「怎麼?你想熱成中暑,明早被圍觀嗎?」
他接過我遞過去的遮陽帽,眼裡閃過笑意:「我這叫元門立暑,你喜歡嗎?」
接著他自顧自地慨嘆:「你們這的燈光秀不行,你的『諳』字他們做不出來,只能用現成的字。」
「宋修宴,」我滿臉苦笑,「你究竟想幹什麼?」
「你想你原諒我,」他眼角微紅,「歲諳,我要我們好好的。」
「你打算在這站一晚上嗎?回吧。」我搖了搖頭,「別搞得像高中生一樣。」
「為什麼要回?」他靠近想拉我,我學乖了,直接退後數步,「我可以現在就上去跟伯父伯母說,我們在一起五年了,可以論及婚嫁了。」
「孩子死了你來奶了?」我莫名泛起一陣心酸。
這幾年,他的任何選項都可以排在我前面。
加班,出差,開會,應酬,後來哪怕是一個撒著嬌的女同事,他都給了她比我要多得多的耐心。
多少次午夜夢回,我撥他的電話,不是未接就是一句「在忙」匆忙掛斷。
多少次病在床上,我給他發消息,得到的不過是幾句好好休息記得吃藥。
多少個假期,我想喊他出去,他總皺眉以人多口雜或行程太忙推拒。
漸漸我學會了不再把他當成男朋友,可往往他又會突然抽出些時間來哄我。
他會忽然在深夜跑來我家,送來一條我喜歡了很久的項鍊。
他會在我痛經時推掉一場會議,擁我在懷裡替我揉著小腹。
但當我又燃起希望,對他有了男朋友的要求,他又會恢復冷漠和忙碌。
我甚至懷疑他已婚,還想法子查過他的婚姻情況。
我寧願證明他有道德瑕疵也不想承認他沒有那麼愛我,真是有些瘋癲了。
我就在這樣的折磨里不斷循環對他的喜歡和失望,內耗得如同快充快放的電池。
最終我選擇用工作麻痹自己,也麻痹這份愛意,收效顯著。
可這還有什麼堅持下去的意義呢?
柳聞不過是一根導火索,她知道我們是情侶又怎麼樣,不知道又怎麼樣?
真正沒把我們當情侶的,是宋修宴自己。
「我知道我有許多不對的地方。」他腳下熱氣蒸騰,慢慢走近,低頭看我,「我太自以為是了,歲諳,我以為……」
「你以為無論你怎麼做,我都會一如既往地愛你。」我看著他。
他紅著眼看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我小時候學過一首詩,『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我看著地面上被陽光拉長的腳印,「我們的感情也不過就如日光下的幻影,一場日光就消散了,算了吧。」
我轉身想走,卻又被拽進他懷裡,他緊緊擁著我不願放手。
「歲諳,你看那邊。」
我抬頭看去,不遠處的草坪上,是兩個用彩色氣球紮成的人偶,丑得可愛。
「您看這個人偶,能打80分嗎?」他語帶哽咽,說著那天我們和老闆關於人偶評分的對白。
仿佛又回到那個夏日的樂園裡,我們望著那個被老闆打了20分的人偶相視大笑。
五年光陰荏苒,不過寥寥幾千天,卻已恍如隔世。
「我們才不是虛幻的影子。」他使勁貼緊我,「我們有這麼丑的人偶,有整整五年……」
我淚眼朦朧地掰開了他的手。
「這五年除了開始,於我都是噩夢。」我看著他。
「不是的,不是的……」他搖著頭顫聲,抬手想幫我拭淚,我躲開了。
「我永遠愛那個雨天裡飆車來救我的人,但你已經不是他了。」
又或者,一開始我就會錯了意。
他送趕著投標的我,和他趕去救找不到簽字書的柳聞。
別無二致。
他紅著眼眶怔怔看著我,我決絕快步轉身離開。
推開門,媽媽看著我嚇了一跳:「熱成這樣?!」
我進了臥室:「四姨說的那個男孩子,你安排我們見面吧。」
12
第二天午後,我和這個被四姨拽來的男孩尷尬在咖啡桌邊對坐。
「林……」
「林風致。」他遞冰塊給我,「元歲諳,你果然不記得我了。」
這名字莫名耳熟,我看著他陷入沉思。
他的臉忽然和記憶中那個操場上打籃球後爽朗大笑著擦汗的男孩重合。
「噢!」我一拍腦袋,「那時候他們都管你叫『瘋子』!」
果然他們沒說錯,相親的盡頭就是高中同學。
我扶額微笑:「你……沒怎麼變。」
「變了,現在就算知道你在看球,我也不會用半瓶髮膠抹頭了。」他撇嘴。
我被逗笑,尷尬的氣氛頓時消解了不少。
「你倒變了些。」他認真注視著我,「成熟了很多。」
我撕開糖包:「是啊,這幾年牛馬當下來,還能和上學時一樣嘛。」
他輕輕一笑:「元歲諳,你今年剛決定相親嗎?」
攪拌咖啡的勺子愣在杯子裡:「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托各種人問了你家裡六年。」他苦笑,「你今年才鬆口啊。」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對面的人。
「……這幾年,不會他們要我去接觸一下的都是你吧?!」
「也可能還有別人。」他聳肩,「不過我覺得最執著的應該就是我了。」
我啞然失笑,心內陰霾頓時驅散許多。
「先生,」服務員尷尬快步走近,「您的車牌號是Y354158嗎?」
他疑惑點頭:「是,怎麼了?」
「外面有人把您的車撞了,您趕緊出去看看吧!」
剛剛是聽見外頭有動靜,我陪著他小跑出去。
肇事司機是宋修宴,他像個沒事人一樣接過服務員手裡的外帶咖啡。
而他那輛酒紅色的賓利緊緊抵著林風致的小藍車,車頭都壓變形了。
「先生,我停在停車泊位裡面的,是您全責。」林風致壓著脾氣去交涉。
「當然,我報過交警和保險了,就是要耽擱你時間了。」
林風致喝了一口咖啡,眸光落在我身上:「這家冰美式比壽城的差遠了。」
「你們認識?」林風致皺眉疑惑。
我點頭,很是抱歉:「他是我前任……實在是不好意思。」
林風致有些恍然,朝他有些敵意地看去:「你要我幫忙嗎?」
「我們還沒有分手。」宋修宴跨步走到我身前,冷冷打量著他,「你不用這麼著急吧?」
「可我聽歲諳的意思。」林風致緊盯著他,「她已經準備好重新開始了。」
「你為什麼還沒有走?!」我無語到了極點。
「元歲諳……」他緊緊擋在我面前,看向林風致,「你再靠近她,我撞的就不是車了。」
「呵。」林風致冷笑,「這樣的前任,難怪歲諳不要你。」
宋修宴大怒,揮拳欲打。
林風致毫不相讓。
對峙間,小唐匆匆開車趕到。
「交給你了,4S修車,代步車安排好,折舊費還有這哥們的誤工費也記得算多點。」
他不再理睬林風致,和小唐交換鑰匙,拉開副駕車門,目光沉沉地看著我。
我過意不去,轉身去給他道歉:「因為我,撞壞了你的車,對不……」
林風致微笑著搖了搖頭:「不是你的錯。」
他揚了揚下巴示意我過去:
「去吧,有些事情,你總要處理完才能走下一步。有情況打我電話,隨叫隨到。」
我點了點頭,轉頭深呼吸上車。
他一路超速,我們也是一路沉默,直到他開到一個湖邊停下。
「宋修宴,」我側頭皺眉看他,「我以為我昨天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他下車替我拉開車門:「可我沒有聽清楚,下車。」
夕陽西下,湖面波光粼粼,反射著金色的餘暉。
「熟悉嗎?」他站在我身側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