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宴第N次拒絕我的官宣請求時,我正在熬夜做年中述職報告。
半夜一點,他彈了語音來:
「能不能別鬧?說了辦公室戀情影響不好。」
「何況你在關鍵時期,讓你升職就是我一個電話的事,到時候讓人家怎麼想?」
可第二天上班時,我卻看見每個同事辦公桌上,都擺著一杯奶茶。
見我來了,飯搭子笑嘻嘻地把我那份遞來:
「宋總請全公司喝的。」
「說是新來的實習生做錯事,替她給大家賠罪。」
大家心照不宣地露出揶揄的笑容。
我捏著奶茶,目光順著同事們的視線,鑽進宋修宴那間專屬辦公室內。
年輕的女實習生彎著腰說著什麼,男人細心地伸手,幫她捋起垂落的髮絲。
沒一會兒小姑娘紅著臉走了出來,玻璃門關上,擋住了所有好奇的目光。
財務在這時候告訴我,我的年中獎金少的部分,都成了實習生的項目績效補貼。
我自嘲地笑了笑,沒吵也沒鬧。
這是我和上司秘密戀愛的第五年。
要名分要了五年,我突然發現,留下辭職信並提出分手,其實也只需要五分鐘。
1
候車大屏上紅色的「預計晚點15分鐘」跳轉為綠色的「正在檢票」。
焦慮的乘客一掃陰霾,拎著大包小包迅速擠進檢票口的粗壯長隊里。
我被裹挾著前進,甚至不用自己費力氣走。
南城站平日都是熙熙攘攘,暑假的時候更是人頭攢動,空調冷氣中混雜著各類食物、香水、汗水的氣息,熏得人昏沉欲睡。
過了檢票口,我最後回望一眼這個我經歷了六年出行的城市車站。
昨天上班之前,無論哪次出行,我都覺得南城是我的家。
畢竟,這裡有宋修宴。
「元總監,」秦總看著我滿臉為難,「這都是宋總的意思……」
「宋總原話是什麼?」我緊緊捏著年中獎金的條子。
公司例行的年假已經開始倒計時,歡悅的氛圍更是隨著年中獎金的發放達到高潮。
但我很快發現,我今年拿的不足往年的十分之一。
緊接著我想方設法推薦進公司的學妹蹦蹦跳跳來告訴我,她拿的超預期很多。
多的部分正是我少的。
公司慣例,獎金由上半年手頭最大項目的成績而定。
我找到秦總質疑,從去年九月開始,我為了K城科技城的項目幾乎夙興夜寐。
而學妹是我強行掛名進來的,從頭到尾就磕磕絆絆講了個PPT。
從PPT到講話稿都是我擬的,我想著她新來,得露露臉。
「宋總說,」秦總嘆口氣,「柳聞是優秀的新人,獎金的分配上要多加鼓勵。」
柳聞是我學妹。
宋總宋修宴,是我談了五年的男友。
2
站台上熱風颼颼,一掃候車廳里的昏沉和涼意,我把大圍巾解下來塞進包里。
遠處還不能瞧見列車影子,我找好了車廂,開始刪手機里的合影。
我們五年戀愛都是地下狀態,宋修宴說辦公室戀情嚴重違反規定。
我要求合影時他也總蹙眉,說拍可以,別發社交平台。
他甚至避嫌到人人都以為他討厭我。
連他直接挪了我的年中獎金,大家都覺得無甚奇怪。
我壓著火氣,走到走廊上給他撥打電話,毫不意外地被掛斷。
這五年,他幾乎從不在公司接聽我的電話。
但消息秒來:「我在忙。」
但我這次不是給他打電話談情說愛的,我徑直奔向了他的頂樓辦公室。
出了電梯,隔著玻璃格擋,綠植叢掩映間,他正指著電腦給柳聞講解著方案。
柳聞彎腰湊近,髮絲撩撥著宋修宴的脖頸。
他年紀輕輕就坐穩了K城集團分部老大的位置,寥寥幾年被紐約總部高度認可,能力自然是佼然不群。
我一開始也總想聽他給我講些方案。
但他總是皺著眉拒絕:「我真的很忙,沒空教這些小兒科的東西。」
我犯了錯面臨處罰時,他也從不插手:「教訓越痛,道理越明白。」
我沒有意見,玉汝於成,我也確實成長得很快。
但此時時刻,他對連數據透視表都不知為何物的柳聞這樣耐心溫柔地講著基礎方案。
「看,這個數據是最重要的,你應該要把它標題化。」
「哇,宋總真厲害!」柳聞星星眼看著他。
他的手邊,是我每天早上給他送的早餐。
他不喜我直接辦公室找他,但他實在太忙,總是一杯濃咖啡打發,我心疼。
我每天早起做了早飯,買通了五樓的食堂阿姨,讓她幫我送上來。
他有時候忙得顧不上吃,我就偶爾來監督,他看見我便會嘆氣。
「你的直接上級是秦總,你總來找我,不奇怪嗎?!」
「宋總,這個三明治好香哎,裡面還有火腿煎蛋和生菜!我早上都沒來得及吃飯……」
柳聞也看見了那個還冒著熱氣的三明治。
「拿去吧。」宋修宴沒有多看一眼,邊回郵件邊示意道。
「好哎!」柳聞抓起三明治,「果然跟著宋總混沒錯的!」
假綠植葉子四季常青,他們沒有看見我。
沒有再質問他為何這樣分配獎金的必要了。
我轉身下了電梯,剛回電腦前就陷入一片漆黑。
連日暴雨,附近電纜壞了,公司緊急通告居家辦公。
大家摸著黑談著笑下了樓,暴雨中一片混亂。
有傘的拉上沒傘的,有車的接上順路的,只有我看清了那一雙身影。
宋修宴撐傘護著柳聞走向他不遠處的車。
多好的上司啊。
積水深及腳踝,幾起新聞案例在我腦海迴響,我不敢坐地鐵,也打不到車。好在家離這五公里左右,慢慢走也就到了。
我撐著僅作裝飾的傘落湯雞一般到了家,宋修宴的電話也來了。
「歲諳,」他說,「我想著你有傘,平安到家了吧?」
他的背景音是柳聞沏茶問他要不要放點檸檬片的聲音。
「今早的早飯我多放了一點芝士。」我捏緊了電話,「好吃嗎?」
「唔……好吃的。」他含糊不清地敷衍我。
我掛了電話,把冰箱裡給他備好的一周早飯食材扔進了垃圾桶。
蔬果牛排們在垃圾袋裡陷落,窸窸窣窣笑著我的自尊。
我抹了一把雨水,把它們撿了起來,煮熟了給樓下小貓做加餐。
等水開時,我看見了柳聞的朋友圈。
一室溫暖中,兩隻手臂正對飲檸檬茶:「有人罩著的感覺真好。」
我點了贊。
……
幾聲急促的鈴鐺聲伴隨著汽笛聲靠近,列車進站的提示在身後響起。
我拖著行李箱上車,仿佛身後有什麼人在喚我的名字。
有可能是在叫我,也有可能不是。
我沒有回頭的興致。
3
從南城站出發,回鄉經過的第一站,是合城站。
上來一對情侶,我是B座,他們是A座和C座,女孩跺腳問男孩怎麼買的票。
男孩委屈說能搶到同排票不錯了,隨即堆著笑客氣問我能不能換個座。
女孩也從包里掏零食塞給我,生怕我不同意。
我看著他們緊緊握著的手,輕輕笑了笑,起身坐往A座。
「謝謝啊!」男孩放好行李,護著女孩坐在里側。
「快快快!發朋友圈,我們從合城出發出去玩啦!」女孩興奮拿出手機。
我微笑看向這青春勃發的愛意,低頭確認手機里的合影已刪除殆盡。
我和宋修宴的故事,也是從夏天的合城開始的。
那是我第一次單獨負責來合城投標,任重道遠,生怕搞砸。
但我還是搞砸了。
那天暴雨,地鐵停運,打不到車,眼瞅著我要來不及。
我絕望地求助秦總,秦總一邊罵我一邊把宋修宴的電話發來。
「宋總也在合城!找他送你!我真服了!我就說不該讓實習生……」
我顫抖著撥通了宋修宴的電話。
他聽完我帶著哭腔的求助,在電話那頭輕聲嘆氣:「我知道了,你別慌,就在那個地鐵站等我。」
他在積著水的公路上疾馳,看一眼導航就精準繞開了所有的臨時封路。
一邊安慰抓著把手瑟瑟發抖的我說來得及,一邊也教育我凡事都要預留時間空間。
最終有驚無險,我送完標書,襯衫內一身汗下樓來。
宋修宴站在車旁遞來一瓶冰鎮礦泉水:「你叫什麼名字?」
那天夜裡,我發了一條僅他可見的朋友圈。
「這個雨天裡,遇見了心軟的神。」
他給我點了贊。
給柳聞點贊一分鐘後,那條朋友圈消失了。
宋修宴打來電話試探:「我在回家路上。」
「哦,雨很大,注意安全。」
「嗯……好,你也注意防暑。」他似乎放了心。
「宋修宴,」我喊他,「今年,我可以告訴我爸媽我談戀愛了嗎?」
他不希望我告訴我家人我們的戀情,他總說一瞞都瞞,還沒到那一步。
「不了。」他在那頭沉聲,「他們似乎很著急你的婚事,別搞太複雜了。」
一過二十五歲,我父母的催婚就像催命符,瘋狂質問我為什麼堅持單身。
我一面竭力推著那些相親,一面拚命說服自己我和他會有結果。
「我知道了。」我笑了笑,掛斷了電話。
像往年休假一樣,我訂了第二天晚上回鄉的車票。
但不同的是,今年我沒有買回程票了。
第二天早上我發起了高燒,想了想還是沒有請假。
這倒不是我有覺悟,而是科技城項目收尾相當複雜。
與其用長篇大論和N個電話語音來交接解釋,不如我自己撐一撐。
雨停了,我卻實在沒有力氣去擠地鐵,難得地打了個車。
望著車窗外發獃時,我清晰地看見了宋修宴的車牌號,從我面前疾馳而過。
「嗯?」我揉了揉眼睛。
我的出租屋和宋修宴的家,其實相距不遠。
但他接送我得過常堵車的虞嘉大道,繞不開,一堵就是半個小時。
所以我從不指望他願意接送我,他也樂得避嫌。
「真的是。」司機師傅這時候一腳剎車,「虞嘉大道修路,車都跑這邊來了。」
「修路?」我疑惑,「那,從鷺明山莊到這邊還堵嗎?」
「鷺明?那邊好幾條單向車道臨時改雙向了,過來十分鐘的事。」他有些奇怪地回頭看看我,「這都修了大半年了,你住這邊你都不知道啊?」
每天睜眼就是趕地鐵,回家已是深夜末班,我怎會知道這些?
所以這大半年來,他日日經過我門前,卻從不提捎帶我。
今天他來的方向,則是柳聞住的清風小區的方向,我去給她送過講解稿。
哪有什麼後來居上呢?我從來也沒先聲奪人過。
我貼上退燒貼,以最大效率整理交接文件,直到一個熟悉卻罕見的身影出現在我面前。
「你病了?怎麼也沒跟我說?」
「跟你說有什麼用?你從來也不像別的男朋友一樣。」
……
旁邊的女孩不知怎的紅著眼撒起了嬌,男孩忙不迭地道歉哄著。
情致盎然,多好。
廣播提示到站後,這對小情侶下了車。
4
列車的第二站,是宜城站。
這一站上車在我身邊的是一對中年夫妻,丈夫拿著所有行李,妻子提著一堆吃的。
我忙起身,卻被妻子攔下:「別,我好不容易少被他氣一會。」
丈夫也氣哼哼地表示不用換:「不就宜城站沒買到給你爸的特產嘛,念叨沒完了!」
我自覺挪去了A座。
夫妻倆相視一笑,朝我道謝後坐下,還是小聲吵吵個沒完。
宜城的特產確實很出名。
我和宋修宴的緣分,也和宜城特產有點淵源。
那時我已轉正,在秦總手下幹活,他和宋修宴來宜城完成一個項目的最後簽約。
「小元啊,」秦總指揮道,「拿備用金去給季總團隊買點特產,是我們心意。」
這是帶上我的主要意義,我一諾無辭去了。
回來卻見識了最樸素的商戰,騎摩托的男人搶走了秘書剛遞給宋修宴的文件包。
「報警!公章還在裡面!」秦總大喊。
買特產歸來的我正和那位摩託大哥打了個照面。
我來不及想太多,直接撲向他,頓時一聲巨響,我倆都翻滾在地,我直接暈了過去。
「還好他減了速,不然就你這小身板,見閻羅王了!」在醫院秦總雙手合十道。
秦總去警察局處理後續,留下助理照顧我,但助理卻被宋修宴叫走。
「你怎麼敢那麼不要命?」宋修宴看著我,「公章丟了,可以打報告走程序。」
「可是會影響你這次簽約。」我低頭囁喏道,「上次你幫了我,這次我也想幫你。」
再一低頭,卻是他握住了我的手。
這一幕在近日的夢裡見過,我怔怔看向他:「宋總……」
「我叫宋修宴。」他輕聲道。
出院的時候,公司安排的司機也如魔術般變成了他。
他把我帶到合城湖邊,望我眼神如湖面泛著漣漪。
「我想了很久,那個傻傻的奮不顧身的女孩,如果願意撲進我懷裡,我一定好好愛惜。」
湖畔夕陽暖照,一派餘暉暮景,我伸手抱住了他,他低頭吻我額角。
那時他看著我滿身傷口眼裡儘是心疼,如今他看我貼著退燒貼卻只會緊皺著眉。
我嘆了口氣:「宋總,有什麼吩咐嗎?」
他眼裡有一絲焦慮划過:「我沒看見早餐,猜到你有事,就下來看看,果然病了。」
我嗤笑出聲,像一個定時失效的早餐機。
「笑什麼?」他看了一眼我電腦,「病了還在整項目?」
「沒什麼。」我熄了屏,「宋總,三分鐘,超過您規定的避嫌時間了。」
我起身想離開辦公室,卻被他一把拉住。
「回家休息。」
男友的台詞,上司的語氣。
我甩開他的手推門出去,知道他一定不會追出來。
果然,柳聞進了我辦公室,撒嬌一般請走他去看她新寫的方案了。
等我從茶水間倒水出來,同事提醒我看工作軟體。
項目群里,秦總邀請了宋修宴進來,宋修宴的意見言簡意賅。
「該項目已到收尾階段,全面移交柳聞負責。」
同事們看著我,竊竊私語著宋總近日對柳聞的偏愛,等我發作。
他們都知道宋修宴不喜歡我,但這舉動屬實打臉。
我卻只回復了個「收到。」
剛好,交接壓力小了很多,我把整理好的材料都給了柳聞。
之後我提交了病假申請,秒批。
我將離職報告也留在了桌上,也許要等到晚點才會有人看見了。
我奮鬥了近六年的公司,埋葬了我澄澈愛情的地方,再也不見。
……
「你說,這高鐵開這麼快,開車能追得上不?」那妻子突發奇想道。
「300多公里每小時,你開火箭追啊?!到站準備下車了。」那丈夫無語道。
是啊,漸行漸遠,怎麼可能追得上呢?
5
第三站是恩城站。
一對老人互相攙扶著靠近,我瞧見老爺爺的拐杖就自動坐去了窗邊。
「謝謝你啊,我老頭子腿腳不好,我坐身邊能照顧他。」老太太鶴髮童顏。
「學生們都放暑假了,車上人真多哎!」老爺爺笑眯眯的。
「你好意思說,非要我陪你來恩城看景,好險回不去!」
「這景看一年少一年咯!」老爺爺看向我轉移話題,「你也是來恩城玩啊?」
我搖了搖頭:「我只來過一次,其他就只是路過了。」
那次也是我和宋修宴最後一次旅行。
他的任職公告即將發表,我很為他開心。
畢竟他的野心從不止眼前,他有多拼多累,我很早就看在眼裡。
我們在恩城久負盛名的景區玩,戴著遮陽帽捏泥偶,老闆評分超過80就能免單。
老闆給了我們20分,說我們的泥人捏得簡直不像樣。
我們望著狼狽的彼此哈哈大笑,在草坪上擁吻。
我熱得鼻尖都冒汗,還是覺得這個夏天美好得如同夢幻世界。
「歲諳,」我們在一家冷飲店喝冰沙解暑,宋修宴看著我,「我有話跟你說。」
「你說。」我笑眯眯看著他。
「我們要注意些,公司規定,嚴禁辦公室戀情。」
「我們不是一直很小心嗎?」我指的是下班以後才見面約會。
「我是說,更有分寸。」他指的是任何時間都要更加地下。
我懵懂地答應了他,從此開啟了這苦苦獨撐的五年。
也不是沒想過辭職,只是夢寐以求的公司,叢林廝殺來的職位,捨不得。
更想著日日都能看見他,哪怕只是隔著人群一瞥。
比起這五年間的種種心酸,白天的高燒實在不算些什麼。
我回到家中,收拾了一下行李,便躺沙發上等著夜裡去趕車。
門卻忽然開了。
我一驚,想起身,便見宋修宴換了拖鞋進來。
我們之前約定好,每周在我的小窩碰頭約會,所以給了他鑰匙。
只是隨著我們工作都越來越忙,這個約定早就不記得上次履行是什麼時候了。
這也是幾年間,我第一次見工作狂的他大中午的跑出來。
「家裡怎麼少了這麼多東西?」他手裡拎著一堆粥和湯,環視一圈。
「假期了,大掃除一下。」我咳嗽一聲。
他在我面前茶几放下手中東西,解開袋子時明顯一滯。
「我們的照片呢?」
我曾在茶几、餐桌、書櫃等家裡的各個角落都擺了我們的拍立得合影。
「至少在這裡,我們相愛著。」我當時叉腰看著他。
「噢。」我閉上眼,「前兩天有幾個同事來玩,我收到掛畫後面的柜子里去了。」
接著額頭一涼,他試了試我額頭溫度,給我換了個退燒貼。
「……沒事的。」他說。
「我知道沒事,燒一下很快就退了。」我躺著聳了聳肩。
「我是說,合影……」他頓了頓,「先吃飯吧。」
他扶我坐起身,遞筷子給我。
我看著滿桌清粥鮮湯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明明是預製菜,卻偏要裝成現做的。
「不想吃嗎?」他坐我身側,想伸手抱我,「那先喝點熱水?」
我側身躲開,他的電話響起。
柳聞的聲音充滿驚慌:「宋總,我找不到科技城項目的工程驗收簽字表了怎麼辦?!」
他起身:「等等,我過來。」
他看向我的眼神重回公事公辦:「你就是這麼交接的?」
甚至他沒等得及我開口解釋,就抓上外套出了門。
就如他無數次,為了工作扔下我。
只不過這次更加顯得我可笑而已。
簽字表的文件夾和文件櫃編號就清楚寫在交接文件的最後一頁。
柳聞做過這個項目的PPT,自詡用不著交接文件,隨手把我給她的資料放在一邊。
打給我或是其他同事就能解決的事,倒可以成全他倆的雪中送炭。
果然,不多時,宋修宴的消息發來。
「找到了,你寫得很清楚。」
接著是一筆轉帳,正是我少的那筆獎金。
我點了退回。
他發來無奈的表情:「你先休息,我去開會了。」
他每周五這個時候會和紐約總部視頻會議,三四個小時不會看手機。
我發過去最後一條消息。
「分手吧。」
我拉黑了他,接著給房東阿姨打去電話。
……
「我刷視頻,年輕人說什麼一起看景就是一起美好。」老爺爺笑,「還怪浪漫的。」
「我倆都美好了多少年了。」老奶奶白了他一眼。
恩城的景區里,宋修宴也曾側過腦袋,在陽光燦爛里看向我。
「歲諳,我們會一直美好下去。」
不會了。
6
第四站是壽城站,我在這中轉,兩站後就到家了。
不過南城站欠下的晚點,還是在這補上了。
受暴雨天氣影響,列車預計晚點一個小時朝上。
因為不用再中轉,所以我也不著急,找了咖啡廳打發時光。
壽城市區也有集團分部,從前我和宋修宴經常一起來開會,通常是兩輛車帶著六七個人,沒人看得出我們的曖昧。
我慢慢在秦總手下嶄露頭角,因為宋修宴對人要求嚴格,他們都勸我學會拍馬。
「宋總,您的咖啡。」我聽勸,主動買咖啡,一臉嚴肅地遞給他。
「是冰美式嗎?」他接過。
「是。」我微笑。
「宋總不是只喝熱美式嘛。」秦總笑,「一到壽城就換口味了?」
宋修宴不說話,食指輕輕摩挲過「冰美式」三字,朝我點頭:「謝謝。」
「不客氣。」我輕快地回自己座位,拿過自己那杯冰美式,藏起笑慢慢喝著。
這是獨屬我們之間的隱秘曖昧,是正襟危坐下的暗潮洶湧。
所以後來開會時,我瞧見他接過柳聞手中的冰美式,才會怔住吧。
「太冰了,換熱美式吧。」他看一眼就推開道。
「我也覺得太冰了,但元總監一定要加兩份冰,你不許浪費自己解決哦!」
我裝作慍怒地開玩笑:「剛好,我喝兩杯!」
宋修宴沒有抬頭看我,他和身邊的秦總正商議項目進度。
兩杯喝完,冰得我牙齒都發疼。
你不再喜歡的,究竟是咖啡,還是人呢。
我點完單落座,才掏出手機,秦總的消息就轟炸而來。
「你要辭職?!不是我去你辦公室拿U盤都沒看見!」
「沒有你這麼胡鬧的,離職要走程序!等你回來再說!」
「宋總也看見了,他直接給你撕了,人都氣走了!」
「獎金的事兒,你是老人了,得有容人之量啊!」
我很煩,順手把他也拉黑了。
緊接著,是房東打來電話。
「丫頭啊,你男朋友大概三四個小時之前到房子裡去了,是我兒媳婦在,我剛才知道,想想還是得跟你說一聲。」
「嗯?」宋修宴應該是開完會看見了消息,也知道了我要辭職。
「他把房子續租了,說你還會回來,這倒沒什麼,但他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房東阿姨發來視頻,是宋修宴瘋了似地在壁畫後的柜子里翻找,掀得一地狼藉。
但合影不在裡面,我大掃除扔的就是那些照片。
「你們如果有什麼財務糾紛,一定要解決清楚噢!」阿姨囑咐我。
「沒事的阿姨。」我安慰她,「房子既然他租了,就跟我沒關係了。」
「嗯,好,我兒媳婦說他翻完柜子抓起車鑰匙就走了,氣勢洶洶的。」阿姨是個熱心腸,「丫頭,你們都在一起這麼久了,有啥事談談,別吵架啊。」
我失笑:「知道了,謝謝你阿姨,保潔費我轉你。」
怎麼還會吵架呢,早就沒有那個心氣了。
手機提示已攔截黑名單內電話(99+)。
我沒有點開看是誰。
我喝著咖啡看了看電影,估摸時間差不多了,站起身來準備去候車。
這時店員招呼著新來的客人:「先生喝點什麼?」
「冰美式。」
熟悉的聲音在喧騰的店內響起,我抬頭。
面色鐵青的宋修宴站在那兒,滿頭大汗,幾乎咬牙切齒地回答她。
7
「先生,現在有些忙,您可以掃碼點單……」店員對他的怒意有些不明所以。
「怎麼?宋總不嫌太冰了嗎?」我聳肩,拉上行李箱欲走。
接著便被他一手搶了行李箱一手拽著出了咖啡廳。
可惜候車廳里人山人海,幾乎找不到個僻靜地方讓這哥們發火。
他拉我至出口:「出去說!」
這齣口只出不進的,我死死剎住腳步:「就在這說就好!」
他只好挑個人少些的角落駐足,重重將手上行李箱擱定,額前青筋可見。
「元歲諳,你什麼意思?!」
「我回家啊!」我瞥了一眼候車屏上紅色的「預計晚點」。
「我從你家出來就去了車站。」他滿眼血絲,「我叫你,你沒聽見嗎?」
還是這麼上司的語氣啊?
「沒有。」我搖頭。
若是列車如預計般晚點,也許他真的會追上我。
都是天意。
「我一路飆車過來。」他肩頭汗濕一片,「如果不是這趟車晚點,你準備就這樣消失了是嗎?!」
那不然呢?
我嘆了口氣:「我是回家了,又不是死了。」
「你是因為我誤會你沒交接好才生氣,對吧?」他抓起我的手。
我們每一次激烈的爭執,他都把源頭歸於引起爭執的那一件小事。
他明明知道,那不過是冰山的一角,是駱駝背上最後的稻草。
我甩開他:「宋總,我已經辭職了,最後喊你一聲,希望你講些體面。」
「辭職?體面?」他冷笑出聲,「我沒有批准你辭職,也沒有同意你分手。」
「但貌似這兩個,我單方面決定也就夠了。」我拉起行李箱。
「你是想在仲裁法庭見?還是不想通過背調了?」他滿是威脅地在我身後道。
「隨你們。」我無所謂搖了搖頭,「反正我也不準備回南城了。」
他再次攔在我面前,怒意溢滿雙眼:「你認真的?!」
我攤手:「我認真的,你喜歡柳聞,我給你自由,你不謝我嗎?」
他再次拉住我的手臂,將我拉近一步:「我不喜歡她!」
隨即他眼裡染上些動容:「歲諳,你在吃醋?你是因為獎金的事情才生這麼大的氣,是不是?」
我使勁掙脫他,指著不遠的巡邏:「你再這樣,我就喊了!」
他卻一把把我扯進他懷裡:「我抱我自己女朋友,犯了哪條法?!」
他像從前一樣緊緊擁著我,讓他的肩膀托著我的下巴:「是我不好,我應該幫你的。」
我死命想推開他卻氣力懸殊,剛準備張口大喊,便聽廣播里開始通報。
「旅客們你們好,G946次列車已經開始檢票……」
等得已經絕望的旅客們瞬間來了精神,人群很快推搡到了我們這邊。
他被一個扛著大禮盒的乘客撞了一下,手上一松,我趁機抽身,迅速藏進人群去檢票。
他還想來攔我,我閃身進了最亂的那截隊伍,他頓時被誤以為想插隊,群起攻之。
我才鬆了口氣,好容易排到了檢票口。
一摸口袋,才發現身份證和手機都不見了。
回過頭,宋修宴遠遠站在隊伍外,噙笑看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快步走過去:「你三年級嗎?!還給我!!」
他疾步走向出口:「想要就過來拿。」
這下像二年級了,我追了過去。
他徑直走向停車場,步子太大,我緊趕慢趕才追上。
「還給我!」我聽著廣播里的截止檢票通告心急如焚。
「你把鎖屏換了,密碼也改了。」他站在車邊,看著我的手機。
我原先的鎖屏是我們在某樂園的背影照,很像網圖,他才「恩准」我用。
現在我換成了我家養的小狗,密碼也從他的生日改成了小狗的。
「上車。」他拉開了副駕駛車門,「我送你回家。」
我伸手,耐心快到極限:「宋修宴,你要侵占他人財物嗎?!」
他把我摁進了副駕駛,俯身一隻手按住我,另一隻手拉過安全帶扣好。
他俯身看著怒容滿面的我:「可以啊,你去報警,去打官司,就跟我糾纏吧。」
8
出行高峰期,高速上車水馬龍,車內寂然無聲。
我確認是回家的方向才放了心,別過頭開始補覺。
「燒退了嗎?」他忽然開了口,「車門下面有退燒貼。」
我沒有說話,側頭看向窗外風景。
他開得很快,我想起初遇時他也是這樣載著我去投標的。
「來得及的。」他望著前路道。
我看向他,陽光襯著他高挺的鼻樑和低垂的長睫,是我愛了這麼久的樣子。
我知道他也想起了初遇,才會沒來由說這樣一句安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