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說。」他見我糖葫蘆吃得差不多了,把我手上的竹籤丟到飯盒裡,提著飯盒就走了。
11.
我鬆了口氣,還好他沒問我為什麼中毒後沒有腹痛不止的事,要不然我還真想不出什麼理由應付。
年家二小姐有個不能被他知道的秘密。
有關我是個怪物的秘密。
我推開門,望著頭頂四四方方的天空,坐在院子的搖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從我還是個稚童的時候便是如此,坐在院子裡晃著腦袋,抬頭望著頭頂一方小小的天空。
廣闊的天空屬於姐姐,而頭頂的這一片小天地屬於我。
從前在年府如此,如今在王府也一樣。
姐姐可以學武,可以練舞,隨心所欲做一切她熱愛的事,她可以輕而易舉地擁抱天地廣闊,而我只能在年府的後院偏安一隅。
一個廚房的柴火丫頭跑過來道:「王妃,您燉的紅棗湯好了。」
我應了一聲,去廚房盛了一碗紅棗湯放在飯盒裡,連同一隻銀勺子一起給倪秋送過去。
送湯路上碰到同路的管家,便與他聊了幾句。
管家說倪秋這人就是看著兇狠,其實是個不錯的人,只要不對他直呼其名。
我問他,第二任王妃是個什麼來頭。
管家四下張望一番後把我拉到假山後面,壓低聲音道:「是個刺客。本來嫁過來三個多月,和王爺相處得還算和睦,沒想到是一直在伺機想對王爺下手。」
那第三個又是怎麼回事?
管家看我欲言又止的樣子,知道我想問什麼,便道:「第三個也是刺客,大婚當晚就被處死了。」
好傢夥,這麼看來我到現在還活著,真是福大命大。
怪不得倪秋這麼防著身邊人,他也不容易。
12.
告別了管家,我把紅棗湯給倪秋送去。
這次開門之前我先仔細觀察了一下,確認周圍沒有陷阱後才敢開門進去。
「又想著下毒是不是?」他雖嘴上這麼說著,還是用勺子喝了一口,「都涼了。」
看來是在外面和管家談話太久了。
「年有餘,你過來。」
我小心翼翼一邊靠過去,一邊做好隨時跑路的準備。
「你抖什麼抖,腿抽筋了不成?本王是叫你到暖爐邊上烤烤手。」他指了指邊上的暖爐,「前幾天梁家的小姐得了風寒,沒幾天就死了,本王可沒錢給你買棺材。」
不是,你這話說的也太客氣了。
我走到暖爐邊上,是京城正流行的樣式,在京城有些臉面的人家裡幾乎人手一個,但我是個例外。
這東西對我來說實在太過危險,我能感覺到暖爐的熱度,卻感覺不到被煙氣灼傷的疼痛。
母親說我手心的燙傷,就是尚不記事時,拜屋內的暖爐所賜。
我看著眼前這個暖爐,思考著自己的手倒底離爐子多少距離才能不被燙傷。
兩尺,一尺,一寸?
「你磨磨嘰嘰在這繡花呢。」他放下手裡的書冊,繞到我身後,從後方握住我的雙手緩緩置於暖爐上方。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便鬆開了手罵罵咧咧道:「你的手比我的都熱,還在這兒蹭暖氣,出去出去。」
我「哦」了一聲,端著空空的飯盒離開了倪秋的書房。
13.
到了下午,我依然坐在院子裡的搖椅上曬太陽,半眯著眼睛迷迷糊糊間看見倪秋提著劍朝我走過來。
我嚇得一個激靈,連忙從椅子上起身,擺著手後退。
他滿臉不解的看了我幾眼,道:「本王要練劍,你激動什麼?」
看你這架勢,我還以為你要取我狗命。
我把搖椅往邊上擺了擺,讓出一片空地給他練劍。
身形碩長,如松似柏,衣角蹁躚,手裡的長劍帶著幾分凜然。
我就站在一旁看他練劍,太陽照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光,叫人看得有些痴了。
待他練的差不多了,我猶豫著開口道:「你能不能也教教我?」
我打小好動,最愛和姐姐一道練武。
但因為我這個毛病,弄疼了自己也不知道,常常是對著木樁子踢得滿腿淤青都不自知,後來母親便不讓我練武了。
「少來,你就是想趁機從本王手裡拿劍然後刺殺本王。」他把劍放到身後。
我扶著額頭,無言以對。
如果我有罪,請用法律懲罰我,而不是讓我嫁給一個天天懷疑我是刺客的王爺。
14.
「真想學?」他走到側面打量了我一下,「你真不是你爹派過來的刺客?」
你再多懷疑我幾次,我就真動手了。
我鄭重其事地對他點點頭,可能是我長得比較老實本分,他看著我無辜的大眼睛,側過頭去,讓管家換了把木劍過來。
我舉著木劍,他站在我身後,抬手握住我的手腕,溫熱的觸感從手腕上傳來,我不自主地回頭看他一眼。
然後他便沒好氣地叫我轉過去認真聽。
他稍稍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腕,分析道:「確實,你這手腕細得像個雞爪子,不像是刺客的手。」
「倪……王爺,你不能以貌取人。」我怕他不樂意教我,忙道,「我爹是將軍,我們年家人都超勇的,等我學好了,你就不用怕刺客了,我保護你啊。」
「也不指望你三兩天能練出什麼來,你還是顧著自己的命吧。」他舉著我的手往前一探,胸膛緊貼著我的後背,略有散亂的額發擦過我的頸窩,細細密密地留下幾分癢意。
他劍法很好,講解得也還算細緻,雖然時不時罵上幾句娘,但該講的倒是都講了。
我問他:「你剛教我的這招『掃六合』,要怎麼應對?」
他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說:「空手接白刃懂不懂。」
我覺著這小子在糊弄我,但為了討他高興,還是故作認真地點頭道:「懂了。」
「今天也晚了,走,吃飯去。」他看了一眼我手裡的劍,「這劍太重了,過幾天給你換個輕一些的。」
「這會兒不懷疑我是刺客了?」我賤兮兮地衝著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在他開始暴躁之前,我飛快地溜走了。
15.
過了幾日清閒日子後便到了新年,當倪秋到我房間裡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準是宮裡又有什麼宴會了。
上次宴會就差點要了我半條命,這次我說什麼也不敢亂吃東西了,自己用帕子包了幾塊糕點帶過去墊墊飢。
臨出發前我特地多了個心眼,問倪秋要了塊護心鏡給自己戴上。
「你這回怎麼這麼積極?」
「萬一呢。」我說,「防範於未然嘛。」
現在就挺後悔的,出發前我為什麼要烏鴉嘴一句。
宴會酒過三巡,倪秋和我又不敢吃又不敢喝,無聊得直打哈欠,最後我倆開始觀察各大世家的小姐哪個生得漂亮。
他說張家小姐膚若凝脂,我說我姐姐面若桃李。
他說李家姑娘身姿曼妙,我說我姐姐一舞傾城。
「你姐姐就是坐你爹邊上那個?確實還行,就是有點老氣。」
「那是我娘!」我指給他看年無虞坐著的位置,只可惜姐姐大概是出去醒酒了,並不在位置上,「她坐那兒,等她回來你就知道了。」
他非說不信,我和他吵了半天沒個結果,只相互瞪著眼睛。
突然殿內的幾個表演劍舞的舞女眼中凶光一閃,持劍朝倪秋刺去,他光顧著和我瞪眼,沒反應過來背後的長劍。
我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往邊上一推,下意識想起他同我說的那句「空手接白刃懂不懂」。
懂了。
於是我「啪」地一下站起來,很快啊,我迎上前去,雙手握住刺來的長劍。
橫豎感覺不到痛,我用力抓住鐵劍不鬆手,刺客沒見過我這麼不要命的,撤了手裡的劍後退幾步。
我不依不饒站起來還想重拳出擊,卻一把被倪秋拉住袖子,又坐了下來。
他把我護在身後,一邊罵我是個小瘋子,一邊抵擋不斷靠近的刺客。
刺客看似對周遭各大世家的夫人小姐一併動了手,可但凡眼睛沒瞎的都看得出來那是做做樣子的。
只有衝著我和倪秋來的刺客是動了真格。
若說還有動了真格的,便是衝著我爹娘去的那幾個刺客。
年家歷代為大齊拋頭灑血,可如今邊疆才剛安定了幾年,皇帝就要來個過河拆橋。
16.
好容易倪秋解決了跟前幾個刺客,可我遠遠望見還有三四個刺客朝我爹娘衝去。
剛要發出驚呼,突然一個身穿鵝黃長襖的姑娘飛起一腳踢飛一個刺客,奪了那刺客手裡的長劍後輕喝一聲,三兩下挑飛一人,退到父親身邊護住身後的母親。
姐姐來了,我提著的心也放下了。
我拉住倪秋的袖子道:「快看!那是我姐姐年無虞。」
「看什麼看!」他瞧都不瞧一眼,拿出帕子撕成布條,往我額頭上狠狠彈了一下,「你是不是有毛病,還真的衝上去空手接白刃,手給我。」
我聽話的把兩隻手都伸過去,掌心的口子深得見骨。
「沒事……也不怎麼痛。」
何止是不怎麼痛,是壓根就不痛。
「下次不帶你這個瘋……奇奇怪怪的女人來了。」
「別啊,你看我還能給你擋刀子,這麼一想我是不是還是挺有用的。」
「你還敢說?」他作勢又要給我個腦蹦,被我躲了過去,「再有下次,三天之內……」
我點頭如搗蒜,反正他每次都揚言三天之內要我的命,我都聽習慣了。
解決了我手上的傷口,倪秋抬頭望了一眼高位之上的皇帝,一雙桃花眼裡陰晴不定。
17.
從宮宴上回去後,我見他一直不說話,以為他是真生氣了。
我想不出有什麼能叫他高興的法子,只得又一頭扎入廚房裡搗鼓那些鍋碗瓢盆。
傷了手到底不大方便,忙活了半天才做了幾塊紅豆糕。
紅豆糕的模樣瞧著不錯,味道也還算可口,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手上的傷口又開始出血了。
我怕他瞧出來,特地回房裡重新包紮後再給他送糕點去。
一進他書房,他便放下手裡的筆,道:「不好好休息,就想著到本王跟前獻殷勤,准不安好心,是不是下毒了?」
「我真沒下毒。」我拿起盤子裡的一塊紅豆糕送入嘴中,「你看,沒毒。」
「萬一只有這塊沒毒呢?」
於是我又吃了一塊。
「左邊這一塊呢?」
「右邊這塊。」
「中間這一塊。」
最終盤子裡就剩下了最後一塊,我把盤子推到他跟前,滿臉誠懇道:「你信我,真沒下毒。」
他「哼」了一聲,道:「一人一半。」
我點點頭,用勺子把糕點一分二。他盯著我的手看了一會,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年有餘,你手上的傷是不是又出血了。」
「沒……」我有點沒底氣。
「有。」他解開我手上的紗布,露出一條駭人的口子,「還說沒有?都這樣了還做糕點,不是苦肉計是什麼?」
「因為我覺得你生氣了。」我低下頭,老實道,「倪……你、你別生氣,我會改正缺點的,要不然你罵我一頓也行。」
「本王早就想罵你了。」他一邊取來藥箱給我上藥,一邊罵道,「平時吃飯這樣,喝藥也這樣,唯唯諾諾得好像本王欺負了你似的。
「你在年家也這副鬼樣子不成,乖得像只兔子!」
「明兒本王就去問問年鎮那個老東西,在家都是怎麼對你的,想法子參他一本。」
我有點不大明白了,歪著腦袋問他:「做個懂事的孩子,不好嗎?」
做個懂事的孩子,做個不添麻煩的孩子。
我見他包紮得差不多了,便打算收回自己的手,卻不想他又一次抓住我的手腕。
「不好。」他眼中滿是認真,「你在王府可以不用那麼懂事。」
不懂事?可是不懂事的孩子怎麼能被愛呢,尤其還是我這樣的怪胎壞種。
於是我試探著開口:「王爺,我要吃糖葫蘆,就上回喝藥的時候吃的那個,可……可以嗎?」
「把『可以嗎』去掉。」他起身披上大氅。
見他站起來,我也不敢坐著,連忙也跟著站起來道:「叫丫頭去買就行了,外面怪冷的。」
「那店有些偏,還是本王親自去一趟。」他回頭看我一眼,「你坐下。」
於是我乖乖坐下,等他帶著冰糖葫蘆回來。
到了黃昏時分,他帶著我心心念念的糖葫蘆回來了。把飯盒丟給我後,他便一副不耐煩的模樣叫我趕緊滾回自己房間去吃。
臨了,他說:「你這幾天手不方便,有什麼要求……本王勉為其難也可以滿足你。」
18.
我秉持著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態,天天舉著我的雙手到倪秋跟前晃悠。
一會兒讓他給我端茶遞水,一會兒讓他拿個小錘子給我砸核桃吃。
不出幾天他便叫我滾出他的書房,可我一給他瞧我的手,他便側過頭去,說是今天就算了,讓我明天再滾。
到了過年前夕,手上的傷差不多癒合了,我決定回年家省親。
起了個大早,帶著大包小包坐上了馬車。
年家一切如舊,姐姐年無虞一見我便高興地拉著我去院子裡轉悠。
她拉著我的手,和我坐在亭子裡吃茶,指著長廊下面的台階,說著過去的事。
「從前你就喜歡一直坐在哪兒發獃看天,也不知道你這小腦瓜里在想什麼。」她一邊說,一邊將面前的點心全都推到我身前,「有餘,阿姐對不住你。」
「沒有人將你替嫁的事告訴我,爹娘他們都瞞著我,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你已經坐上了花轎。」
「你過得好嗎,王爺對你怎麼樣?」她輕輕撫上我掌心的傷口,「他若敢對你不好,阿姐一定閹了他。」
我搖了搖頭,道:「他對我很好。」
姐姐揉了揉我的腦袋:「你這性子,真怕你被他欺負了去。」
其實真算起來,好像是我欺負他的次數更多一點。
「娘的身子越來越不好了,你且去看看她吧。」姐姐嘆了口氣,「大夫說熬過冬天興許就好了。」
我跟著姐姐到了母親房裡,她剛喝完藥打算睡下,見我來了便強打起精神拉著我坐下。
「有餘,讓你替虞虞出嫁,娘對不起你。」
每個人都在向我道歉,但我想聽的其實不是這個。
我咧起嘴,故作爽朗地笑了一下:「王爺對我很好,不用擔心我。」
母親點點頭,不再說話,過了一會我見她確實是乏了,便起身離開了房間。
離開年府前,我又回到了方才去過的小院子,從前我住著的地方。
我坐在曾經自己最常坐的台階上,抬頭望著天。
其實我比誰都清楚自己是個怪胎的事,所以也從沒想過要做星星月亮、雲彩太陽。
姐姐很好,既有男子的決斷,也有女兒家的柔情。
父親經常對阿姐板著臉,沒好氣地說她一個姑娘家舞刀弄劍不成體統。可他會叫阿姐「虞虞」,卻只叫我「有餘」。
我和她是雙生子,有著一模一樣的容貌。有時候我看著人群中閃閃發光的年無虞,忽然就覺得那是世上另外一個我。
而我只要坐在這裡望著她就好。
替姐姐出嫁這事,其實我一點也沒覺得委屈,也不需要誰的歉意,能夠幫到阿姐,我很高興。
「年有餘,你不回王府,在這兒看星星呢!」
19.
我一愣,才發現倪秋來了。
他在我邊上坐下,環顧四周,道:「你以前就住這兒?這院子還挺……也一般般吧。」
「你怎麼來了?」
「這都什麼時候了。」他指指天,「本王還以為你給人販子拐了去。」
見我不說話,他湊到我跟前看了看我,道:「你這表情怎麼這麼像城西那個蔡寡婦,年鎮那個老匹夫給你氣受了?」
我欲言又止,他見我不想說,也不繼續追問,只問我要不要吃糖葫蘆。
見我聽到糖葫蘆二字時終於有了幾分興趣,他便拉著我回到前廳和父親告別。
父親一看見倪秋便沒了好臉,擺著手叫他趕緊滾。
路上我問倪秋,倒底為什麼和我爹不對付,他挑了挑眉毛,道:「前年秋獵的時候,本王和年鎮射中了同一隻……」
「同一隻熊。」
「沒那麼大,射中了同一隻……」
「同一隻狼。」
「不是,得再小點。」他比劃了一下,「射中了同一隻麻雀。」
「就因為這隻麻雀,你爹就和我結下了梁子。後來到了朝堂之上,他批我一句,我參他一本,他說本王不講武德,本王罵他倚老賣老。」
我的心情有點複雜,原來我爹和倪秋的恩恩怨怨就為了只麻雀。
他遞給我一串糖葫蘆,我剛要伸手去接,他又迅速收回,道:
「給本王說實話,你擺著張撲克臉,是不是你娘家人對你不好?」
我搖了搖頭。
答應替阿姐出嫁,不是想聽他們說,他們對不起我;從小做個聽話的孩子,也不是想聽他們誇我乖巧懂事。
「算了算了,看你眼圈都紅了,你吃吧你吃吧,看一根糖葫蘆把你饞的。」他把糖葫蘆塞我手裡,「不許哭聽見沒,要不三天之內……」
我低下頭不說話,只一個勁吃著糖葫蘆,吃完了便攥著手裡那根竹籤子不肯扔,我說:「倪秋,多謝你的糖葫蘆。」
「你敢直呼本王名字……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啊。」
20.
我看著他的側臉,愈發堅定了一個念頭。
絕不能讓他知道我的病。
21.
回去的路上,我略同他提起了一些年家的事,比如母親的病。
他前腳說著年家的人關他屁事,後腳又讓管家去庫房拿了些好藥材以我的名義送到年府去。
這事兒直到我收到了姐姐來信才知道。
我想去道謝,又不知道自己除了做些點心之外還能為倪秋做什麼,就算做了點心,最後那些糕點大都也進了我自己的肚子裡。
躊躇著去了他的書房,他正躺在榻上午睡。
我為他合上屋內的窗戶,替他掖了掖被角,坐在榻邊細細瞧他。
他的眼睛生得好看,一雙桃花眼,像含了整個春天的暖意,可偏巧他是個嘴上不饒人的,一開口說的話能把人氣得半死。
我伸出手去,本想撫上他的側臉。
可我又看了看自己那雙滿是斑駁傷口的手,覺得用這雙手去觸碰他的臉不太合適,便將手又垂了下去。
雖說他脾氣差些,人倒底是好的,就是偶爾口是心非。但他模樣生得好,又能文善武,他值得更好的姑娘,而不是我這樣一個身有缺陷的……怪胎惡種。
我是陰暗角落裡的一灘泥沼,狗見了都繞路走。
於是我微微俯下身子,在他耳邊輕聲道:
「倪秋,你別對我這麼好。」
只是下一刻,他的右手覆在了我的手背上。我以為他醒了,仔細一看,卻發現他仍是睡著,只是翻了個身而已。
「年有餘。」
我被他嚇得一個激靈。
「怎麼手……這麼冷……」他囈語著,「給你暖暖……」
我閉上眼睛,由著他握住我的手。我想,罷了。
22.
從前我沒得選,但是現在我想做個好王妃。
比如起個大早給倪秋做早點,比如點一盞燈等他深夜歸來,比如在他練完劍後遞上一塊熱帕子。
果不其然,在我殷勤了三天後,他很嚴肅地問我是不是在外面借了高利貸。
我:我刀呢?
但面上還是維持著一個優秀王妃該有的專業微笑,我說:「小廚房還燉著玫瑰羹,我現在就去……」
「年有餘,回來。」他叫住我,「你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一下子被戳破,我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我就是覺得要是自己不做點什麼的話……」要是我不做點什麼,好像就對不起他對我的那些好。
「年有餘。」他從書案上起身,一把拉住打算落荒而逃的我,眼中有幾分怒意,一字一句道,「你在怕什麼?」
被他握住的那隻手有些發抖,我一咬牙,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望著倪秋,心裡止不住地想,要是我能知道疼痛是什麼滋味就好了,要是我並非生來與人不同就好了。
要不我也不能這麼膽小,膽小到連旁人待我半分好都承受不起。
有人看見光便想著不顧一切地奮力擁抱,有人看見光卻連遠望一眼都不敢。
23.
最後我還是逃了。
逃回自己的院子裡,又一次坐在了長廊下面,望著頭頂的天空。
之後他一連好幾日都沒有來找過我,我也躲在自己的房裡沒有去找他,直到管家給我遞來一封姐姐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