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他的工具。」
「一命還一命。」
叮咚一聲。是有東西撞向門帘的聲音。
一轉頭。
男人手上拎著一盞小提燈。
他看著我的眼神,很悲傷。
7
小青梅走得很快,像是感覺後面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著他。
走之前,她鼓起勇氣對我說:
「我,我先走了。」
「我說的話,你記得。別這麼輕易就死了。」
她輕輕瞄了賀成嶼一眼,然後越走越快。
房間裡很快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我靜靜地看著他手上的小提燈。
這麼小的東西,竟然有這麼重要的作用。看上去比我還有用。
沒準哪一天,我就死掉了。
「鶯鶯,你不該來這裡的。」
他的下巴微挑,聲線都帶上了一絲冷冽。
「那也不能這麼說吧。」
我嘗試用輕快的語氣跟他說話,卻發現自己根本不像想像中那麼輕鬆。
「如果不來這裡的話,我可能到現在都還蒙在鼓裡,乖乖地做一個傻子。」
他看向我的眼神是我不懂的複雜,像是醞釀了什麼情感。
「鶯鶯,我難道不是一開始就告訴過你。」
「不要出門嗎?」
在我倒下去之前,我好像突然讀懂了賀成嶼眼裡的情感。
那是一種憐憫,和不舍。
我想,我可能是要,死在這裡了。
7
我沒有想到自己還有醒來的這一天。
更沒有想到的是,我醒來的時候完好無損。
靈魂還在,身體也還在。
怎麼回事?是賀成嶼的燈壞了嗎?
很快我就知道,不是燈壞了,是他這個人好像有點瘋了。
賀成嶼就是個瘋子。
他把我關在府里,日日撫弄,像是對我上癮。
「鶯鶯,給我生一個孩子好不好?」
「我想留住你,永遠地留住你。」
「你以前就一點都不乖,現在也還是這樣子,總是耍小孩子脾氣。」
這人瘋得我頭疼。
但好在我還能保全性命,我暗地裡鬆了口氣。
這段時間,賀成嶼執著於給我上妝,桃面妝。
他上妝的技術一點都不好,每次都把我搞得像鬼,還是堅持要給我畫眉毛。
每次畫完,他都神經質地捧著我的臉,輕輕地在我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他說我跟以前一樣漂亮。
我聽上去感覺有點滲人。
除了化妝之外,他還堅持按照他心裡的樣子打扮我。
滿地的錦羅玉緞隨便我選,珍貴無比的釵子像石頭一樣隨便堆放。
「鶯鶯,你一直就愛漂亮,愛打扮。」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我很好奇,賀承宇的未婚妻到底對他做了什麼?養成了他這個神經病性格。
他現在每天都要花一個時辰的時間,和那盞兔子燈待在一起。
每次看著兔子燈里的燈芯慢慢燃燒,我都覺得自己時日不長。
好在賀成嶼看燈的時間非常專注,沒空來管我。
趁著這個時間,我給合歡宗寄了信。
信件的內容很簡單,主要是呼籲老鐵們搖點人過來,畢竟再不救我,我就要死掉了。
我知道師父從來不看信件,所以把信的封面寫成了銀票支取。
我告訴郵差,這是將軍府送給合歡宗的十萬兩銀子,務必準時準點送達。
想必師傅打開這封信件,一定會感受到起起落落落的人生體驗。
就像我勾引賀成嶼的這段經歷。
本來以為我是萬里挑一的一見鍾情,我是合歡宗的天選之子。
現在才發現,我才是那個萬中選一的倒霉蛋。
賀成嶼這段時間心情看上去很好,他每次都喜歡撫摸著我的腦袋,輕輕地喚我的名字。
他反覆地告訴我說:
「鶯鶯,你跟以前一模一樣,還是那麼鮮活生動。」
「你不要去外面亂跑,外面都很危險的。」
「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邊,就可以了。」
每次他這麼說的時候,我都很害怕。
生怕他哪天心情不好,就把我抽筋扒皮,拿去給他的白月光祭天。
九月初七的這一天,賀成嶼的心情看上去格外好。
而我戰戰兢兢的站在一旁,低著頭看他兔子燈里的燈芯。
我心想,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這個燈芯停止燃燒,這樣賀成嶼就會斷了復活他白月光的想法。
他今天格外溫柔,幫我細細描畫了眉毛,還精挑細選了一隻漂亮的桃花簪。
幫我調整脖子上的項鍊的時候,還低頭看我,眼裡滿是深情。
他說鶯鶯,你不高興嗎?
我哪敢高興呢?我快速地睨了他一眼。
皮笑肉不笑道:「高興的,高興的。」
「你高興什麼呢?」
我沉默了,他笑了。
他說:「鶯鶯,今天是你的生辰。你當然應該高興。」
我嚇了一跳。
今天真的是我的生辰。
我跟他的未婚妻不僅長得像,還是同一天生辰,難怪賀成嶼選我當換魂的對象。
門房前來通報,一大堆人圍堵了將軍府。
看來是寄給合歡宗的信件到了,師傅前來要人。
我簡直感動到熱淚盈眶,從沒見過我們合歡中有這麼高的效率。
迎客廳里,我師傅端著茶,拿出信件。
「賀賢侄,我們合歡宗的弟子,可不是你隨意玩弄的對象。」
「在下明白。」
賀成嶼淡淡回答。
「你既然明白,為何要用信件這樣耍我?」
「10萬兩銀票不好支取,肯定是要您老親自來拿,我才放心。」
「師傅您既然來了,就不能讓你空手而歸。」
「我們鶯鶯想家了,才想了這個辦法。讓您過來看她一眼,對不對?鶯鶯。」
當著賀成嶼的面,我哪裡敢說不對,我差點就給他跪下了。
他怎麼手上真的有一張10萬塊錢的銀票?難道他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計劃?
我覺得這個人特別危險。
我一個字都不敢說,站在他旁邊像只鵪鶉。
師傅拿到了銀票,又看到了賀成嶼對我的態度十分滿意,拿了錢就走了。
走之前他捏捏我的肩膀。
「鶯鶯,有任何事情都跟師傅說,咱們合歡宗永遠是你堅實的後盾。」
我飽含熱淚的送著師父離開,心裡想完蛋了。
賀成嶼肯定要弄死我。
8
我跟賀成嶼的關係到了冰點。
「你既然不喜歡我,為什麼不放我走?」
「難道把我關在這裡,夜夜悼念你的亡妻,你就開心了嗎?」
他眉眼冰冷,說出的話更是刻薄。
「憑什麼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痛苦,就算我難受也要拉上你一起。」
「楊鶯鶯,你不要妄想離開我。」
我覺得他就是個神經病。
「大把的人想當你的替身,你去找個願意的啊!」
「為什麼一定要找我啊。我難道就這麼倒霉嗎?你為什麼一定要跟我過不去?」
他盯著我看了很久,眸子裡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許久,他憋出來一句。
「你跟她長得最像,我捨不得。」
這個王八蛋,我氣得要死。
我使勁地往他肩膀上咬了幾個口子,他紋絲不動,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
然後睥睨著我,用一種成熟而看透的口吻問我。
他說:「鶯鶯,消氣了嗎?可以不生氣了嗎?」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我感覺自己對他已經無話可說。
我看著他,光是看著眼底就蓄起了熱淚。
不知道為什麼,我很想哭,我問了他自己一直以來想問的問題。
「賀成嶼,你是不是見我的第一面,就在把我當替身?」
他定定的看著我:「我見你的第一面就認出了你。」
呵呵,我冷笑了一聲,取下了頭上的桃花簪。
「你是因為這張臉認識我的,對不對?你是因為這張臉才把我接到將軍府的,對不對?」
「可是賀成嶼,我一點都不想做別人的替身,我一想到你對我的所有好,都是因為你的未婚妻,都是因為其他人,我就覺得特別委屈。」
「你說我矯情也好,說我有病也罷。這張臉我不想要了,我還給你。」
我迅速的取下頭上的桃花簪,用盡力氣在我的右臉劃了一道。
我第一次從賀成嶼的臉上看到了驚恐的表情。
我的臉上很痛,可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有點得意。
「賀成嶼,看著我流血,你也會難過的是不是?我告訴你,這就是你折磨我的代價……」
話說到一半,我愣住了。
因為我發現,從我臉上流下來的,根本不是血。而是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
我感覺自己好像不是人。
我是什麼?我是什麼東西?為什麼這麼可怕?恍惚間我好像聽到了賀成嶼的聲音,他在大聲的喊我。
「鶯鶯,鶯鶯!」
我的眼前像有迷霧籠罩,下一秒支撐不住,直接倒了下去。
往事呼嘯而過,就像是春風吹散了那些被精心掩蓋的廢墟。
9
昭平十二年,周國敗了。
其實不是戰敗,是投降。
周國會亡,是不爭的事實。
我的父王並不是一個精通朝政的人,他或許是一個好父親,但並不是一個好皇帝。
現在的史書上說他昏庸,或許他真的是昏庸吧。
在整個王朝都要被隔壁的鄰國打敗的時候,他想的只是要保全他的妻子和女兒的安全。
他把所有的士兵都徵集到了王城的周圍,整個王朝密不透風,像是堵牆。
可是下面的所有屬地,可都遭了殃。
一座座被攻破,一次次傳來戰敗的消息。
他在王城裡勉強的維持他的統治,可是最後,城還是破了。
賀成嶼率領他的部隊攻破京城的時候,周王瑟瑟發抖,直求饒。
他求賀成嶼保全他的妻兒妻女,為此他願意獻上自己最漂亮的小女兒。
就是我。
我的父王並不喜歡早逝的母妃,也不喜歡我,我不是他所愛的女兒。
他獻出我的原因很簡單。
周王的小女兒司徒瑛曾被送去青崖山修煉,和賀成嶼有同窗之緣。
「同窗?真是笑話,我們將軍估計連這司徒瑛的臉都沒見過吧。」
「周王就是走投無路了,開始找些旁門左道。」
「什麼和親?周王真是瘋了,推他的小女兒出來送死。」
尚且年輕、意氣風發的賀小將軍,什麼都沒有說。
卻在周王死後,默默地為周王妻女放了一條生路。
熟悉他的士兵都知道,這是他同意了。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賀成嶼會願意娶周王那個不受寵的小女兒,還願意為她做這麼多事情。
一個女人而已,還是一個敵國的女人。
可是還沒來得及成親,兵臨城下的那一天,小公主墜城而亡。
像一隻翩躚的蝴蝶從罪惡的城牆上一躍而下,血染了滿地的雪白。
賀小將軍率領重兵站在最前面,騎在馬上。
眼睜睜地見到他還沒有過門的未婚妻,死在了所有人的眼底下。
沒有人能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他握緊了手上的劍,輕輕道。
「以將軍亡妻的身份,厚葬吧。」
10
再醒來的時候,邊上有很多很多的人。
他們穿著奇怪的衣服,臉上畫著莫名其妙的妝容,像是某種部落的圖騰。
巫蠱之術。
我見過他們,在我還是公主的時候。
當時那個頭頂狼牙面具,身披狼皮的人告訴父王。
「周國時日已經不多,周王,還請自重。」
後來他就走了。
我沒有想到今天會再見到他們。
賀成嶼坐在我的旁邊,看到我醒了,他的臉上露出一絲驚喜,但很快又壓制了下去。
他把那個帶著狼王面具的人叫過來問。
「怎麼樣?」
那人畢恭畢敬道。
「夫人只是臉上多了道疤痕,身體沒有大礙。」
「但這道疤痕已經難以修復,畢竟……她已經不是活人,而只是一道軀殼。」
他提醒賀成嶼。
「將軍要注意,以後夫人的身體不能再受到任何摧殘,否則這唯一的軀殼也將維持不住。」
我的大腦一片混沌,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的意思是我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嗎?那我為什麼還活著?為什麼我還能思考?
太多太多的思緒壓著我。
賀成嶼讓所有人都退下了。
我看著他,想起了那場戰爭。
想起了戰爭里他堅毅的臉。
更遙遠的是想起了曾經求學時的驚鴻一瞥。
他一直是個招人喜歡的少年郎,在青崖山上求學的時候,就有很多貴女會故意路過他的窗台,只為看一眼賀成嶼的臉。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一點沙啞。
「你為什麼不早說?我的……真實身份。」
問完我就後悔了,告訴一個小姑娘她其實是個死人,只是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活著。
的確是件詭異而難以開口的事情。
賀成嶼沉默了一會,再開口時,他緊緊地盯著我。
「我怕你恨我。」
「我想你記起來,記著我們的婚約。又不想你記起來,那些國讎家恨,太痛了。」
「賀成嶼,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是不是,活不久了?」
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從城牆上一躍而下。
賀成嶼看著我的眼神滿是認真,捧著我的臉,他一字一頓道。
「不會的。」
「鶯鶯,我不會讓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