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頗有些傲氣地仰起頭。
那一瞬間我有些羨慕她,不愧是嫡母一手教養出來的女兒,傲氣都是一脈相承的。
她有些扭捏地說:「我來,是聽聞你和長姐要去邊境,我來同你解釋一件事。」
我詫異地看著她:「什麼事?」
她絞了絞手絹:「那日長姐成婚,我帶人去她院裡,不是為了羞辱她。」
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她說她小時候是有和長姐較勁的心思,不然也不會長姐給嫡母送什麼她要什麼。
「可是大了,我就覺得這樣太無聊,咱們本就是姐妹。」
她說母親雖然寵愛她,也讓她備受其他姐妹的冷眼。
只有我和長姐,明明我們最不起眼,可是卻似乎絲毫不把她放在眼裡。
那年年節上香,她是故意想給我們難堪。
她沒想到我真的蠢到為了長姐把自己腳崴成那樣。
她說她從那時起,就很羨慕我們的情意。
「好似府里只有你們兩個,是有心的活人,其他人,都是做慣了戲的假人。
「那日長姐出嫁,母親不願意去送,我就想著總要帶人去給長姐撐場面,沒想到我忘了長姐眼睛的傳聞了,不知道那些貴女心裡想的竟然是要在那裡嘲笑長姐。
「那日長姐帶著面具出來時,我整個人都羞愧極了,我差點給了我姐姐最大的羞辱,讓她在成婚那日,成為整個京都的笑柄。」
她說:「小十,長姐大約不想見我,我來托你同她說聲對不起。」
我後來將這些話帶給長姐。
長姐說:「我知道她大約不壞,但是這同我們沒什麼關係了。」
我詫異地說:「長姐你怎麼知道的?」
長姐笑著說:
「你第一次來見我時,行了個四不像的禮,你說你是從她院裡學來的,那時候我就知道,她未必不知道你在偷學,但是她沒有趕你走。因為這點善意,所以我一直不曾真的怪她。」
我著實有些擔心姜陽會捨不得京都繁華,怕長姐左右為難。
於是又特意去勸了她一次:「姐夫願意就願意,不願意,我就把長姐綁走。」
長姐笑著拍了我的手一下。
她說:「他半個月前就去買劍了,興奮得不行,說早就讀書讀夠了,若不是少年時期被我一句詩堵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也不會苦讀了十多年的聖賢書。」
她又指了指我送給她成婚賀禮的那幅刺繡,她把它做成了一把團扇,好好地擺在妝檯上。
「再說了,你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我們不全靠男人,那才是我們的底氣。」
我撿起團扇去看我的繡品。
我也覺得滿意。
那是一幅雙面繡。
長姐自小就會,我學了很多很多年。
一塊絲絹上,正反繡著兩幅畫。
一幅是一對小鳥在冬雪中互相依偎在枝上。
另一幅,是一對凰鳥翱翔九天。
最初教我讀書寫字、繡花看帳的時候,長姐就對我說:
「生生,咱們生來已經少了父母助益,日後在婚事上也未必遂心如意,所以要接受最壞的結局,做最充分的打算。
「這些東西,是你我安身立命的本事,若有朝一日,你我在世上孑然一身了,我們依舊能靠自己活下去。」
我看著長姐。
是啊,我們早就約好了。
無論如何,我們都會精彩地活下去。
番外邊疆冬雪
長姐一直對我說,賀壽昌最嚇人的不是他無事的時候總時時粘著我。
是他同我吵了架冷戰之後,依舊想方設法地粘著我。
不,盯著我。
邊疆冬日總有大雪。
我同長姐照例會在初雪的時候施粥。
好在今年大家收成都算不錯。
往常年歲里一家幾口一同來喝粥,今年依舊是一家幾口。
但是個個穿得滾圓,紅光滿面,笑嘻嘻地幾人打一碗粥。
喝完後開始往我和長姐這裡塞年貨。
粥棚開了半日,我和長姐就不去了。
再去年貨吃不完要浪費了。
餘下的人接濟一些過路的流民。
冬日黃昏黑得早,今日長姐不在我這裡吃飯。
姐夫說他近些日子劍法精進多了,非要拉著長姐去看。
我瞧著未必,沒見過誰家好男子耍劍還換一身黑色繡花長袍。
冠戴得也好看。
我倒是沒說話就放長姐走了。
否則耽誤了一些人雪下舞劍朝自家夫人獻媚開屏就不好了。
賀壽昌就是這個時候回來的。
一回來就找茬吵架。
我好歹忍了一整夜,第二日天剛放晴就去了長姐府上。
掌燈前後,我和長姐在做開春的新衣。
外面又下起了小雪。
長姐笑著說:
「你可知前些日子誰來邊境了?就是前年你救下的那個小公子,他當日不是說要拿個戰功回來報答你嗎?他後來去了嶺南,這兩年竟真地殺敵殺出來了。前幾日給姜陽來信,說接了個差事要來邊疆了,一定要來謝你。」
我壓了壓針,對長姐說:「怕是來不了了。」
長姐沒有多話的習慣。
只說了一句:「瞧著也不像是會失信的人。」
可是等一日、等三日、等了將近十日,還是沒有人來。
不僅那小公子沒來。
冬日裡來長姐府上送年禮的人也少了。
長姐稀奇了幾日。
最後還是姐夫同她說了什麼,她笑著看了看我。
沒說什麼。
後一日大雪,雪如鵝毛一般傾盆而下,沒多久地上就鋪了一層。
我晨起看到大雪,披了個襖子就要出門。
一出門就撞上長姐了。
她笑著對我說:「再不去,凍壞了還是要你養。」
長姐府門口不遠處就停著一輛馬車。
我鑽進去,什麼人都沒有,剛要下車,就被人從後面撲了上來。
「生生不用管我,還能凍死我不成。」
賀壽昌嘴裡這麼說,依舊死死箍著我不肯放。
我把毛皮圍脖扔在他身上,又從食盒裡端來熱湯。
賀壽昌端坐著,勢必讓我給他把圍脖穿上才罷休。
開始喝湯之後,我才給他車上換了幾塊碳,開口問他:「那小公子走了?」
賀壽昌瓮聲瓮氣地說:「走了,奉旨巡馬,我讓全營配合他,多一個時辰都沒讓他耽誤。」
「人家就沒說見見故人?」
「我不就是嘛,見了就讓他走了。」
「嗯?」
賀壽昌放下碗, 細細地磨著牙:「想見我夫人,我又沒死!」
「所以你就在我長姐府前待了十天?人一來就暗地裡趕走?」
賀壽昌抱著我,有些委屈:「生生現在心裡沒有我了,我都待了十天了,生生也沒來看我。」
我嘆了一口氣:「都這麼多年了,你的性子, 竟然一點都沒改。」
他箍緊我:「那你呢?生生說自己幼時缺愛, 如今呢, 如今還缺嗎?如今, 大約是覺得我煩了吧。」
我笑了笑, 轉身埋到他胸前。
上好的白狐皮製成的圍脖。
真軟啊。
我蹭了蹭。
賀壽昌聽不到我的聲音,開始有些急了。
「生生!」
我笑了笑, 就算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一緊張我還是會覺得歡喜。
我抱著他的腰:「沒有,賀壽昌,沒有煩,反而愈發嚴重了。這十天,我也難熬,不過是因為如果出來了, 撞上那小公子,怕你一兩年都有心結。」
馬車冒著雪回了將軍府。
門外的雪下了一天一夜。
賀壽昌爬起來推開窗子,外面梨樹枝上的雪幾寸高了。
「今日想去哪?」
我搖搖頭:「去哪不重要,重要的是, 賀將軍, 你去哪都要帶上我。」
賀壽昌笑著蹭了蹭我的嘴角。
「都聽夫人的。」
我們抱在一起聽了好久的風聲。
靜謐間,終於聽到他輕聲問我:「生生, 咱們要個孩子吧。」
我屏住了呼吸, 過了一會兒,才有放鬆下來, 臉在他胸前蹭了蹭。
肌肉一如既往地結實有力。
我同賀壽昌成婚三年多了,一直沒有子嗣。
好在賀家沒有長輩,也因為賀壽昌為人跋扈,從未有人過來催我。
他也從未問起我, 是不是不能生育。
生育必定是能的,只是從前不太願意而已。
就算是知道我同他大抵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日後也不會有分開的情況。
可我依舊覺得該留些後路。
至少在我和長姐徹底有底氣之前,不該讓自己太過受人牽制。
冬雪漫漫。
我算著時間, 自我開始有意防著這件事情, 也是過去很久很久了。
賀壽昌手在撥弄我的額發, 人卻在緊張。
夫妻一場, 又不是同常人那般有了情意才成的婚。
我們都明白, 當初認定對方來得太快,快到彼此都沒有什麼安全感。
以至於到了今日,他依舊擔驚受怕。
我捏住他的手, 我說:「好啊。」
他驚喜地看著我。
我說:「好啊,也該要個孩子了。」
也該再打開一點心扉了。
賀壽昌也是,我也是。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