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風冷得刺骨,不知不覺間竟下起了小雨。
我靠在門柱上,繼續思考剛才沒想明白的問題。
思緒越飛越遠,漸漸連身體也失去了感知。
直到刺眼的車燈將我拉回現實。
蕭琅怒氣沖沖地下來,脫掉外衣裹在我身上,恨恨的說:「你在用苦肉計嗎?」
我仰頭笑:「你怎麼知道?」
他指了指我斜側方的監控。
我笑得更深了些,環著他的腰,在他耳邊呢喃:「看穿了是苦肉計,為什麼還要回來呢?」
蕭琅不說話。
12
我和蕭琅談戀愛的時候,僅限於牽手和擁抱。
系統不允許我們進行下一步。
【男主必須保持乾淨,否則即便和女主修成正果,也是個有瑕疵的任務,要扣30%的積分。】
門柱上的壁燈映著他英俊的側臉,漂亮的桃花眼凝聚出越來越濃烈的紅。
裡面藏著深深的眷戀,和難以控制的淚水。
「留下來好不好?就留一晚。」
「那你呢?你還會走嗎?」
蕭琅的眼睛漸漸和五年前重疊。
那時候,我自稱是國外某醫藥企業的千金,為了得到家族的認可,獨立籌備了一個實驗室,資金缺口還差三千萬。
系統計算過,蕭琅當時的可支配資產,不到兩千萬。
他掏空了自己,還去找朋友借了一些才湊給我。
滿懷期待地邀請我參加他們家族的聚會。
他想把我介紹給他的家人。
他說他的父母想見我。
可我定了當天晚上8點的機票。
我的任務是「捲款消失」。
而那些錢早已被系統轉化成能量,填補它用在我身上的損耗。
蕭琅找我的過程中就會查出,所謂的醫藥外企根本不存在。
我展現出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唯一的目的,就是騙錢。
那天他抓著我的手,哀求著:「留下來好不好,就留一晚。」
可我掰開了他的手指,頭也不回地走入了機場安檢口。
我聽見他撕心裂肺的呼喊。
可漸漸就聽不清了。
因為我躲在角落裡,突然忍不住哭了出來。
明明是我傷害了別人,可不知為什麼,心裡就是很委屈。
後來系統告訴我,蕭家父母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是假的。
他們提醒過蕭琅,但蕭琅不聽。
蕭琅和父母據理力爭,想證明我不是拿了錢就會消失的騙子。
可事實告訴他——我就是騙子。
13
我離開後,蕭琅丟了手機和身份證,一個人流浪了半個月。
蕭家父母在找他的過程中發生車禍,雙雙離世。
雙重打擊之下,蕭琅迎來了人生的至暗時刻。
同時,也遇見了女主冉語萱。
系統說,冉語萱是蕭琅溺水時的浮木、迷航時的燈塔。
他們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每一個詞,都像沉重的鉛塊,一下一下,將我砸進深淵。
我猛地從回憶中抽離,發現自己被蕭琅抱回別墅,丟到了沙發上。
「蕭琅,蕭琅你別走……」
蕭琅停下腳步站在門口,卻不肯回頭。
他似乎想說什麼,終究沉默地離開了別墅。
他的冷漠與絕情,與我五年前如出一轍。
但我不會放棄。
第二天,我提著飯盒就去了他的公司,被前台攔下了。
現在是午餐時間,電梯門打開,白領們談笑著去往附近的餐廳。
冉語萱也在其中。
有人議論我們長得像,但冉語萱是高貴優雅的白天鵝,我是農村搶剩飯吃的土鴨子。
「這不是你配來的地方。」冉語萱幾乎掩飾不住眼裡的恨意,「保安,把她趕走。」
「我想起來了,她是網上那個『殺父惡女』。當時熱搜掛了好幾天,判決以後突然就搜不到相關帖子了,也不知道幫她清空消息的人花了多少錢。」
「原來是她!有錢為什麼要給這種人渣花?捐給貧困山區不好嗎?」
冉語萱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仿佛是自己虧了幾百萬。
她上前一步,在我耳邊小聲威脅。
「媽媽一想到你,就渾身難受。你最好滾回你的山溝去,別在城裡礙眼。否則,我會讓成為過街老鼠!」
14
嫉妒在這一刻化作仇恨,砰一聲在我腦海中炸開。
我打開飯盒,直接將滾燙的玉米排骨湯潑在她身上,聲音刻薄而尖利。
「我想進城就進城,想回村就回村,你有什麼資格安排我的人生!」
冉語萱的皮膚瞬間被燙紅,她的同事們氣憤推搡著我,保安架著我的雙臂推出辦公樓。
剛好摔在冉太太腳下。
冉太太連忙躲開,一眼就看見了狼狽的女兒。
我剛站起來,冉太太就結結實實地扇了我一巴掌,隨後捂著心口,仿佛下一刻就要厥過去。
冉語萱扶著冉太太,指著我怒罵:「你沒看見媽媽有多難受?還不快滾!」
我冷笑著別開了眼睛。
她們母女情深的模樣,太刺眼了。
委屈化作撕心裂肺的怒吼。
「她又不是我媽,我管她死活!」
說完,我就看見了蕭琅。
他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看見了我的一切惡毒、刻薄、蠻橫。
我突然覺得系統描述的劇情也沒錯。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美好的人。
冉語萱也看見了蕭琅,她求助的望著蕭琅,眼圈發紅,滿身的湯水顯得楚楚可憐。
可蕭琅卻朝我走了過來,輕輕碰了碰我臉上的巴掌印。
「別再用苦肉計了。」
「我心甘情願給你利用,好不好?」
我的眼淚突然不受控制,落在了他的指尖。
所有人都用仇恨的目光掃射我時,只有他在心疼我。
心疼一個從陰溝里爬出來的髒東西。
蕭琅牽著我,走到冉語萱面前,冷漠極了。
「冉語萱,你不適合在這裡工作,集團會依法給你裁員補償。」
「冉太太,不管什麼理由,你都沒資格怨怪沈琳,更不能打她。冉家想要的那個單子,我會給別人,也希望你以後不要出現在沈琳面前。」
蕭琅說完,牽著我上了樓。
路過前台時,囑咐了一句:「以後不要攔著她。」
前台慌亂點頭,生怕慢一步自己就被開除了。
15
蕭琅專用的電梯里,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鏡子裡的我。
「除了冉家,你還想報復誰?」
我沒有說話,他接著往下說。
「當初在網上罵你的人,都收到了律師函,過幾天就會起訴。」
「早餐街對你動過手的人,也正在搜集證據,屆時會集體起訴。」
「給你發辱罵簡訊的那些號碼很奇怪,找不到持有人,但我會找到的,你再等等。」
「故意刪你音頻的黑客也有點難找,技術部門正在想辦法。」
「沈琳,你還想做什麼?」
我還想做什麼?
要是蕭琅不提,我都快忘了自己被這麼多人欺負過。
我突然想起了小時候。
村裡的小孩搶我的書包去裝牛糞。
我抓著最弱的小孩打,他們團結極了,救走最弱的便將我圍起來,用腳踹、用石頭砸。
大人們看見了,雖不動手,卻會罵我活該,夸小孩們打的好。
誰讓我是「禍害」生下的賤丫頭?
我無數次幻想,有人能救我。
那個人一定要偏心我,見不得別人動我一根手指。
要很強壯,打得過村裡所有人。
打不過也沒關係,我只希望受傷的時候,他能抱抱我,給我吹吹傷口。
我在腦中不斷描繪救贖者的形象。
越完整,我卻越清晰地意識到——沒有人可以救我。
所以,我將那個形象打碎,再也不會想起。
可現在,所有碎片重新凝聚,變成了蕭琅。
他似乎穿越了漫長的時間,站在幼年的我面前,朝我伸出了手。
很荒誕的想法。
我居然覺得,現在的蕭琅救贖了過去的我……
蕭琅提到的那些人,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報廢系統。
「我想睡你。」
蕭琅抓著我的手,突然收緊。
16
【沈琳,你要是敢破壞劇情,系統將立刻殺死你!】
我還在等蕭琅的答覆,系統便迫不及待跳出來。
【沈琳,不要挑戰系統的耐心!】
電梯門打開,我拉著蕭琅進入辦公室,快速反鎖了門。
直接將蕭琅撲倒在沙發上。
熾烈的吻,讓我什麼也聽不見。
偏偏腦子裡一陣天旋地轉,我眼前一黑,瞬間暈死過去。
再睜眼,我躺在醫院裡。
病床邊是愁苦的蕭琅。
「你是系統安排來,故意接近我的?」
系統已經破罐破摔了。
系統說過,男主不潔將扣除30%的積分,卻沒有說過給主角劇透會扣除多少。
現在,系統寧可劇透,也不允許我睡男主,想來劇透的成本低於我成功睡到男主。
「你想報復的,其實是系統?」
我試探的碰了碰他的手指:「我愛你是真的,想報復系統也是真的。」
蕭琅收回手,卻深深地望著我。
「不管發生什麼,我都希望你活著。」
這是我第二次聽見這句話。
所有人都想讓我死的時候,只有他希望我活著。
可是他離開我了。
一種強烈的不安自心口升起,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出院時,護士交給我一把鑰匙和一張門卡,說是我的隨身物品。
我將東西胡亂揣進衣兜里,走出醫院時剛好看見對面大樓的LED屏。
上面循環播放著一則求婚廣告。
「冉語萱,嫁給我。」
落款——蕭琅。
17
報復系統的計劃宣告失敗。
蕭琅走上了系統為他定製的劇情。
崩毀的白月光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
我換了地方賣煎餅。
換了髮型、帶著口罩,幾乎沒人能認出我來,生意還算不錯。
上班族們又在討論明天的豪門婚禮。
「據說花了好幾個億,有錢人的愛情真他爹的浪漫!」
「別人婚禮上一份小蛋糕就要上千,我只能吃5塊錢的煎餅,嗎嘍狠狠地嫉妒了!」
「誒?老闆,你明天不擺攤?」
客人指著我掛在三輪車上的手寫紙板。
我點點頭:「嗯,明天要去參加婚禮。」
「不會是參加蕭總和冉大小姐的婚禮吧?」客人開著玩笑。
「對哦~」
「老闆你真幽默。」
「我準備去搶婚。」
「哈哈哈!」客人大笑著掃了碼,「我花5塊錢支持你!」
其餘人也都笑起來。
都覺得我在開玩笑。
收攤後,我沒有回出租屋,而是打車到了蕭琅的別墅。
頂樓的房間裡擺滿了素描。
每一幅都是我。
卻又不是我。
最大的那一幅,是雨天我在公交站台等車,超跑濺起半米高的污水,我渾身濕透,指著超跑怒罵。
但我對此事毫無印象。
後面擺著那幅,我拴著圍裙站在小飯館門口,用菜刀指著鬧事的花臂男。
我的確在小餐館做過切菜工,但招牌的樣式很陌生,不是我打工的那家。
下一幅,我穿著玩偶服在遊樂場發傳單,被搶了頭套,又推進水裡,手裡捏著一隻舊運動鞋,打算朝搞事的人砸過去。
我有同款鞋,也確實應聘過遊樂場員工,但對方沒要我。
……
183幅素描,其中37幅畫面清晰、場景明確,剩下的大多是背影、側影。
甚至有一幅,只畫了一隻握著拖把的手。
袖口有家政公司的名字。
我在那裡乾了三個月,莫名其妙被辭退了。
這是蕭琅五年來,183次時間回溯。
18
「你明天結婚,不給我送一張請柬嗎?」
我打通了蕭琅的電話。
蕭琅的婚禮備受矚目,安保當然是最頂尖的。
想混進去,幾乎不可能。
「沈琳,別鬧。」蕭琅的聲音充滿疲憊。
「作為前女友,你應該單獨給我開一桌,不然我只能在門口丟人現眼了。你知道的,我光腳不怕穿鞋的。」
蕭琅沉默了很久,才回答一個字。
「好。」
請柬一早便送到了。
邀請人一欄,是蕭琅手寫的簽名。
不是「新郎蕭琅」,也沒有「新娘冉語萱」。
只有簡單地、看起來極其不耐煩的兩個字——蕭琅。
最後一筆幾乎把卡紙紮透。
我走入禮堂時,穿著白紗的冉語萱挽著冉先生的手臂,緩緩走向蕭琅。
我本想早點來的。
但路上堵車了。
連計程車司機都在吐槽:「怎麼我選那條路,就堵哪條?太背了吧!」
我絲毫不慌,因為我知道系統正在消耗能量。
眼看著時間越拖越長,我乾脆掃共享單車。
可我一連掃了十幾輛都沒法解鎖,滿格電的手機自動關機,再也打不開。
後來,我在綠化帶里找到了一輛沒有鎖的共享單車,大抵是有人撬了鎖,故意藏起來的。
騎行過程中,我險些被好幾輛失控的車撞到。
蕭琅一眼就看見了我。
而我,居然在他臉上看見了恐懼。
我喘勻了氣,衝上舞台,與矜持慢行的冉語萱擦身而過,直接扎進了蕭琅的懷抱。
蕭琅立刻做出保護的姿態,緊緊將我摟住,警惕地四處張望。
「它沒有能量了,它傷不了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