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能坐以待斃,直接讓蔣公公通報,聽到祁玄說「進來」。
我才進到宮內,跪下行禮,「陛下,長公主,讓臣妾去和親吧。」
祁嫖出言反對,「不行!她才九歲!不到適婚年齡,不能去和親!」
祁玄看了我一眼,嫌棄道:「姜美人,你也別添亂了,回去陪陪皇后。」
「衛婕妤的哥哥也是大將軍,讓他領兵吧。」
祁玄猶豫,「這……」
「就這麼辦。」祁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未央宮。
祁玄看著我,長嘆一聲,「若你今年十六歲就好了,朕還能收你做義妹。」
「陛下,你愛楚翹嗎?」我把心底的疑問宣出於口,竟覺得暢快。
「為何這樣問?」
「臣妾早有耳聞,你同我嫂嫂是有婚約的,你讓臣妾入宮是為了報復我哥奪你心頭之好嗎?」
「竟然你問了,那朕也不藏著掖著。」他從容的坐在了龍椅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我。
「因為姜家勢大,你必須入宮。不管姜頌遠有沒有娶楚翹,你都必須入宮。」
我早就預料到了,可從他嘴裡說出口,還是覺得難過。
從古至今帝王疑心都是這樣重。
「臣妾知道了。」
走出未央宮後,我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秦沐給我煮了碗安神湯,我才睡下。
8
我哥出征了。
我知道這個消息時,我哥已經離家半月。
我練字都提不起精神,飯菜都吃不下。
祁嫖去未央宮大鬧了一場,把祁玄的臉都刮花了。
祁玄還有臉來椒房殿尋沈嫻姐姐吃飯,我不想看見他,把自己關了起來。
沈嫻姐姐特意尋我,讓我陪著陛下吃點。
沒想到祁玄卻道:「朕讓蔣公公去藏寶閣拿兩個夜明珠給姜美人,她就不鬧脾氣了。」
他走後沒多久蔣公公拿著聖旨來宣讀。
祁玄提了我的位分,封我為姜容華,不但給了我夜明珠,還給我不少奇珍異寶。
我從來不在乎這些,躲在房裡哭了許久。
她們三人輪番來哄我,但是沒將我哄好,我哭得倒是越發大聲,恨不得讓全宮上下都聽到我的哭聲。
這個節骨眼上,秦沐復寵了。
祁玄還將協理六宮之權交於秦沐,還抬了她的位分,封了婕妤。
這仗打得頗為久,久到家裡來信嫂嫂生了個男娃,取名叫姜生。
久到祁錦誠都會走路了,我哥哥還沒回來。
秦沐有了身孕,我看著她的肚子,不禁想起沈嫻姐姐懷著身孕的樣子。
「我們阿禧又要做姨娘了。」
沈嫻姐姐臉上揚著笑,可我心裡不是滋味。
她是個好皇后,關心後宮,哪位妃子有孕或是晉升,她都會特意關照她們。
等秦沐和宋知音回宮,沈嫻姐姐端著御膳房送來的荷花酥,走到我身邊。
「看你今日很不對勁,有何心事?」
「秦姐姐有身孕了,有點不是滋味。」
我看向沈嫻姐姐,相處久了,才覺得她性格跟我嫂嫂太像了。
同樣端莊嫻靜,同樣以大局為重。
她從不會為自己著想,我討厭她這樣。
她喂我吃了一口荷花酥,揉著我的發頂,「我們阿禧長大了,不但長了個子,還有自己的心思。」
見我不語,她反倒寬慰我,「要想在後宮長存立足,人人都要靠著帝王的寵愛或是子嗣傍身,阿禧明白了嗎。」
「明白了。」我點了點頭,「反正我不會。」
到了中秋,又是衛婕妤的生辰。
祁玄特許我回姜府一家團聚,我只能跪謝。
離宮之前,祁嫖公主叫我去了一趟。
她給我的侄兒買了金鎖,還遞給我一盒成色上好的羊脂玉手鐲。
「你嫂嫂做過我的伴讀,這些是本宮送她喜得麟兒的禮物。」
「多謝長公主。」
「不必言謝。」
回到家中,見了爹娘,他們的發間長了銀絲。
還好有嫂嫂跟侄兒的陪伴,不然我不敢想,若是家中無人,他們該如何度日。
我難得在家肆意妄為一番,娘說我的性子還如從前一樣,很是難得。
這次我還陪著嫂嫂採買了些流行的珠翠樣式,她叫我帶到宮裡。
沒待兩日,我就回宮了,爹娘含淚送我,我竟會寬慰他們。
回宮路上,軍隊從我的馬車邊路過,我看清領兵之人正是衛述,我心又提了幾分。
買來的玉簪首飾,我分給了各宮娘娘。
原本打算私藏起衛婕妤的那支金釵,最後還是送她了。
她卻漫不經心的把玩著金釵,「別以為你送我這發簪我就不會把你趕出宮。」
我誠懇請求,「能否請衛婕妤寫封書信給你阿兄,希望他早日能帶我阿兄歸家。」
衛婕妤臉色微變,「我阿兄的本事可比你兄長厲害許多,就算你不說,我自然也會寫信,讓他早日回宮的。」
我去祁嫖宮裡時,她在抄寫經文。
她沒有看我,手上動作也沒停,「回來了?」
「嗯,這是阿嫂讓我送予公主的。」我把盒子奉上。
她掀開盒子,裡面是個繡著「嫖」字香囊,香囊裡頭是平安符。
她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將香囊收好。
隔天在重陽節的宴會上就看見她腰間佩戴著這個香囊。
我認出這是嫂嫂的手藝。
9
我十歲的生辰宴一過,衛述大勝歸來,而我阿兄沒了。
宮裡全是對衛婕妤的慶賀,她升回昭儀位分,還傳出有身孕的喜訊。
真是雙喜臨門。
可無人在意我,我只覺得這一切都是祁玄的算計!
若是衛述同我哥哥一起出征,我哥哥就不會死!
我想回宮,沈嫻姐姐就讓雪梅陪我回去。
在溫習課業的時候,落秋來給我送了蜜果,她說,「奴婢是衛昭儀身邊的婢女,娘娘有喜全宮上下都賞了,椒房殿也不能落下。」
我嘗了口蜜果很甜,我強忍著沒讓眼淚落下來。
落秋繼續道:「娘娘還讓奴婢帶話,衛將軍未能帶回你的兄長,她很內疚,希望姜容華節哀順變。」
落秋走後,沈嫻姐姐回宮,我才敢放肆大哭起來。
祁玄給我阿兄追封定遠將軍,還用王爺的禮數下葬,接著又送了許多財寶到姜家。
哥哥下葬那日,我無法出宮,祁嫖替我去姜家,足夠讓外人知道皇室宗親是有多看重姜家。
回來之後祁嫖就在自己殿中喝酒,還是沈嫻姐姐領著我去她宮中小坐。
沈嫻姐姐出言勸阻,「殿下別再喝了,喝多了傷身子。」
「酒能有多傷呢?」她仰頭灌酒下肚,眼圈通紅,「總比某些人不當人要好,我把祁玄輔佐上位了,但他回報我什麼?」
「不聽勸阻把姜頌禧送到宮裡,不聽我話把姜頌遠送去戰場。讓他不動姜家,非要與我作對!」
祁嫖從團蒲上起身,淡淡看了沈嫻一眼,「對了,你也是受害者。」
「都過去了,公主要向前看才是。」
「沈嫻,你倒是心胸寬廣!不過你也可憐,也是被他利用的棋子。」
祁嫖把目光看向了我,朝我招手,我走上前去,迎上她的目光。
她溫聲道:「姜頌禧替你阿兄好好活著。」
我會替阿兄好好活著,但祁玄也不能活得太久。
祁玄很寶貝衛昭儀腹中的這個孩子,三天兩頭的就讓太醫給她請平安脈,但太醫說她這胎不穩。
於是一碗又一碗的保胎藥送到她宮裡,吩咐蔣公公監督,看她喝了下去。
天壇祭祀,需得皇帝跟皇后一同前往為萬民祈福。
由衛昭儀來掌管宮中事務,她日日讓眾嬪妃去她房中讀經書。
她宮裡飄著藥香,讓人聞著反胃,眾嬪妃無人敢多言,都是低頭讀著經書。
到了時候,落秋端上藥膳,提醒衛昭儀喝下。
我早已沒有讀書的心思,就把目光聚集到她們身上。
瞥見她身下出血,我驚呼出聲,「快傳太醫!快傳太醫!衛昭儀出血了!衛昭儀出血了!」
衛昭儀的臉上毫無血色,直捂著肚子,連疼都喊不出聲。
於充儀斗膽上前奪過碗,聞了聞,「衛昭儀,臣妾跟隨家父學過幾年醫術,你這湯藥中混雜麝香。」
衛昭儀提手甩了落秋一巴掌,「落秋,你敢謀害皇嗣!」
落秋跪地求饒,「不是奴婢!請娘娘嚴查,還奴婢清白!」
「不是你,難不成還是陛下嗎?」
衛昭儀此言一出,宮中一片譁然。
一道聲音從門外傳來,滿宮肅靜,「衛昭儀,你也不算笨。」
祁嫖利落的走進內殿,她帶了太醫為衛昭儀診脈。
衛昭儀汙衊的話張嘴就來,「長公主是你想謀害皇嗣吧?連太醫都帶來了。」
「若我不帶太醫,你今日就要沒命了。」
祁嫖屏退了眾嬪妃,還讓我們不要張揚出去。
怎麼可能不張揚,我同宋知音和秦沐把祁玄蛐蛐了一路。
衛昭儀沒了孩子後,徹底病倒了,日日湯藥不離手,還未步入秋季就喊著冷。
我帶著御膳房煲的鴨湯去看了她,她如往常一般尖酸刻薄,「姜容華真有心,還有空來看本宮笑話。」
我淡淡開口,「你不是笑話。」
她瞳孔微顫,只是未料到我能說出這種話,「姜頌禧,你很裝,比皇后還要裝!」
她絮絮叨叨的講起往事,「我十六歲傾慕於三皇子,我哥哥又是他身邊的侍衛,於是我設計他沒了清白,他因我兄長的關係,許我當側妃。」
「我十七歲的生辰宴,他娶了沈嫻當三皇子妃。他們很恩愛,他對沈嫻比對我要好。」
「可沈嫻裝得要死,每天端著主母的架勢,給下人們臉色瞧。但她得了什麼好玩意,卻先送到我這裡,同我說體己話。」
「後來我才知道,他娶沈嫻,是為了做皇帝。他做皇帝後,封沈嫻為後,我為昭儀。」
「為先帝守孝三年期間,他瞞著沈嫻剷除沈氏,許了她一個孩子傍身。」
「容我怎麼陷害沈嫻,他都縱容我。他說愛我,愛我張揚跋扈,愛我目中無人。我自以為他不會把手伸向我,他那麼疼愛我。」
「可如今看來,是我錯了。就算我哥哥跟他稱兄道弟,出生入死,他也是忌憚的!」
說到痛處時,她淚如珠般落下,抬手往上一擦,又無奈笑笑,目光望著門外的桃樹。
「姜容華,看到門外的桃樹了嗎?是我剛入宮時,祁玄為我種的,五年了,它長得好高,春季開花,秋季結果。」
「可這若大的皇宮,只有帝王之愛才是最薄情的。」
我給她盛了一碗鴨湯,她未喝一口,撥開被褥,赤腳走到桃花樹下。
桃樹枝繁葉茂,花瓣卻落了滿地。
落秋給她拿了件大氅披著,她卻拿起院中的斧頭,用盡力氣砍向桃樹,不顧眾人勸阻。
砍了數次,桃樹栽倒在地,她也沒力氣,眼見她要栽倒下去,我上前一步接住了她。
可我的身子太小了,跟她一塊摔在了地上。
我疼得直哭,我太沒用了。
衛昭儀卻笑了,「除了兄長外,還是頭一次有人為我哭。」
她擦去我的眼淚,氣若遊絲的說道:「要是皇后回宮了……你幫我同她說句對不起,對她做了……那麼多不好的事。」
她在我懷中咽了氣。
後來我才知道,太醫院給她端的藥膳,她都沒喝,全喂桃樹了。
她就是抱著必死的決心,陪著自己的孩兒一塊走的。
祁玄和沈嫻姐姐回來那日,才知道衛昭儀薨了的消息。
沈嫻姐姐當場昏了過去,而祁玄把自己關在未央宮一整天。
她下葬那日,我才看到墓碑上刻著她的名字,「衛珍」。
我把她的遺言同沈嫻姐姐說了,她哭得跟個淚人一般。
我還是頭一次見她哭。
其實衛珍的話說錯了,為她落淚的人不止她的兄長。
10
秦沐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兒。
祁玄卻高興不起來,只是掃了一眼公主,還給她取名叫祁錦珍,抬了秦沐位分,為昭儀。
噁心的要死。
幸好秦沐給公主取了小字,叫溫溫。
她產後,身子就弱了下來,也像衛珍一樣,一碗又一碗的藥吊著。
祁玄看過她幾次,都是陪她用午膳。
他還會來沈嫻姐姐這坐坐,問問我近日的功課,然後逗逗祁錦誠。
祁錦誠會抱著他的大腿,一聲又一聲的「父皇」喊著。
他也會笑臉盈盈的回應著。
見時機不錯,就讓梅雪抱祁錦誠走。
他遣退宮婢,就留我和沈嫻姐姐。
「聽落秋說,衛昭儀砍桃樹之前同你講了許多話,她講了什麼?」
不知為何,我像是被某種情愫控制了一般,不想同他說話。
沈嫻姐姐見狀,「陛下算了,阿禧不想說,就別難為她。」
「是朕為難她嗎?衛昭儀落胎,無人稟報便罷了。日日湯藥不離手的人,為什麼突然沒了性命?」
沈嫻頭一次在祁玄面前垮了臉,「陛下應該去問景陽宮的人!不應該為難僅十歲的孩子!」
「是孩子又能如何?」
沈嫻姐姐為了護我,扇了祁玄一巴掌。
祁玄微愣,蹙著劍眉,抓住沈嫻的手,怒吼道:「沈嫻!你包庇她!你是不是也參與其中!」
一貫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卻像個市井潑婦。
我見不慣,「衛昭儀死前對臣妾說,可這若大的皇宮,只有帝王之愛才是最薄情的。」
「夠了!朕不相信!」
「陛下是帝王,不要丟了帝王該有的風範。至於真正殺害衛昭儀的真兇,想必陛下早已心知肚明。」
聽完這話,他才收斂了表情,指著我,「姜相養出了一個好女兒。」
最後遠遠離去。
不知從何時起,祁玄不再跟我爭鋒相對,時常叫我去未央宮,教我讀書。
賜了我一把上好的琴,還特意請了樂府師傅教我彈古箏,我學會的第一首便是《漢宮秋月》。
這是我嫂嫂成名曲。
等我課業完成,沈嫻姐姐會來未央宮接我回宮,祁玄總是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她,偶爾還會問起沈嫻姐姐在椒房殿中的情況。
讓我有種他又愛上沈嫻姐姐的感受。
真令人作嘔。
11
祁嫖被祁玄指婚給了寒門貴子蕭楠逸。
她出嫁時,我連續幾晚,夜夜不眠。
轉眼過了五年,我十五歲了,沈嫻姐姐為我辦了盛大的及笄禮。
我的家人一同進宮為我慶賀,就連長公主也回宮了。
祁玄砸了大錢,給我蓋樓,以我名字命名,不少人說我受寵,誇我爹娘教女有方。
我見到祁嫖時,她肚子高隆,接近臨盆,正同我嫂嫂和沈嫻姐姐敘舊。
她們三人聊著陳年往事,光是站在一起就美得如同一幅畫。
我爹娘忙著跟眾大臣社交,宋知音和秦沐也忙著與其他宮妃說場面話。
而我卻只能跟小孩玩鬧,雖融不進她們,但此刻無比幸福。
宮中的秀女換了兩批,鬥來鬥去,死得死,傷得傷,全是為了年近三十老頭的寵愛。
可我沒陷入其中,因為我的舅舅去年就從邊疆回來了,他戰功顯赫。
四捨五入,我也算是功臣之後。
但他把我表姐裴愛送進宮裡來了,祁玄封她為裴容華。
裴愛比我大十歲,她在邊疆沒找到好人家,被我舅舅強硬塞入後宮的。
我彼時無比感謝我的舅舅,裴愛來了,我就不用侍寢。
可我未料到,祁玄這畜生,我及笄禮過完沒多久,就讓我侍寢。
沈嫻姐姐還特意給我泡了澡,把我洗得乾乾淨淨。
宋知音在一旁替我咒罵祁玄,「狗皇帝,我帶大的崽就被你這樣端了,真狗!」
她把我的碎發,挽在耳後,「你放心,那狗皇帝的技術也就一般,忍忍就過去了。」
「在三年前我跟他侍寢過後,他就再也沒踏入我的院中,想必也是覺得自己技不如人,無顏面對我。」
我緊張道:「宋姐姐,我還是害怕。」
溫溫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踮起腳尖,伸出手,在我澡盆子裡舀水喝。
幸好被宋知音阻止了,溫溫訕訕一笑。
我洗完澡後,秦沐端出我愛吃的糖醋排骨,見我狼吞虎咽,卻被秦沐打了筷子。
「你今晚要侍寢,少吃些,別熏著陛下。」
「熏到才好呢,他就不會碰我了。」
「莫要說胡話,只有受過恩寵在後宮才不會惹人非議。」
我又小聲嘟囔著,「我爹是丞相,我舅舅是功臣,我怎麼樣都不用指著恩寵過日子。」
鳳鸞春恩車接我到了未央宮,我才有實感。
這老皇帝真要睡我!
我坐在床沿,祁玄走到在我面前,我看到他的鬍子,莫名想起我爹。
果然人到中年就愛留點鬍子。
他同我一塊坐在床沿,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陛下看夠了嗎?」
「你來未央宮,皇后可有說什麼?」
「她沒說什麼,特意幫我洗了澡。」
「還有呢?」
「姐姐特意叫我好好服侍陛下。」
祁玄若有所思,「她不生氣?」
「姐姐為什麼要生氣?」
「算了,朕跟你說不清楚,你睡吧。」
他從床沿上站起身來,走到書桌上繼續批改奏摺。
我鬆了一口氣,就當是換了一個地方睡覺。
半夜的時候,我聽見祁玄不停在咳嗽。
不久我聽見離我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床凹陷下去了一些。
接著被褥被人掀開,讓我有一絲冷意。
祁玄躺在我身側,他沒有碰我。
他的身子微顫,刻意壓低了咳嗽聲,想來他病得有些時日了。
真是活該。
一夜無眠。
我回到椒房殿的時候,蔣公公一早來宣旨,他把我封為婕妤,還特許我住進他的未央宮偏殿。
當年聖寵一世的衛昭儀都沒這等殊榮。
我當場昏了過去,一醒來就鬧著要上吊。
還是沈嫻姐姐給我收拾了些衣物,把我送了過去。
我抱著她不離手,哽咽道:「沈嫻姐姐是不要我了嗎?」
「自然不是,陛下身體抱恙這事,就椒房殿知道。你去侍疾,最合適不過。」
「那他把病染給我了怎麼辦?」
「到時你就回來養病。」她給我整理了衣服,「姐姐知道阿禧不願意,但他始終是皇帝。」
我咬咬牙,硬著頭皮去了,就當是我為這個「家」做出貢獻。
晚上祁玄又問起沈嫻姐姐聽見聖旨後是什麼反應。
我如實回答,只見他黑了臉。
「她一向把你當眼珠子寵,怎麼捨得讓你來朕這?她沒跟你置氣?」
我搖頭。
「行吧,你睡吧。」
「我想回椒房殿。」
「不准!」
見他扭頭要走,我想了個法子,「那我有辦法讓陛下跟皇后娘娘親近。」
「快說!」
「把未央宮點一把火就好了。」
說干就干,我們找了一處沒有珍貴藏品的一角,點了一把火。
待火勢旺些,再喊人救火。
順理成章的讓祁玄入住椒房殿,同沈嫻住一起。
雖然我知道沈嫻姐姐不待見祁玄,但是先委屈沈嫻姐姐一晚,明日我在想對策。
不等明日,我那表姐也來了椒房殿。
她臉上全是泥灰,抱著玉枕,可憐兮兮的望向祁玄,「皇上,臣妾的金華殿也走水了,臣妾今晚能跟你睡嗎?」
我這表姐也就比我大十歲,。
沈嫻姐姐笑著道,把祁玄推出去,「能!當然能了!」
祁玄臉色一沉,甩袖離開,跑到了秦沐那歇息了。
沈嫻姐姐並未搭理,讓我的表姐跟我擠一張床。
第二日,宮外傳來消息,我全家老小外出雲遊遭遇劫匪,無一人生還。
祁嫖知道此消息,氣急攻心,不治而亡,她襁褓中的女兒才剛過滿月宴。
我打擊過大,一病不起,日日只吃些流食度日。
祁錦珍和溫溫輪流拿他們最愛的點心,與我分享,就是為了哄我歡心。
後宮跟我有交情的都來椒房殿里來看望我,其中就屬我表姐哭得最忘情。
祁玄已下令讓我舅舅牽頭端匪窩,但他有一個月沒來後宮了,身子也日漸不好。
就在這樣的緊要關頭,衛述這樣的外臣頻繁來內宮伴駕。
未央宮還是他找人畫了圖紙,請人檢修。
我偶爾在宮中與他碰面,從未說過話,但他仇視的目光令我膽寒。
我爹還在世時,他奏摺里彈劾我父親,朝堂上針對我父親,我懷疑他便是殺我全家之人。
於是我寫信給跟父親關係要好的叔伯,我讓他們查我父親還在世時,有沒有別的仇家。
他們沒有回信,只有舅舅回信,沈家。
他也在信中交代原委。
沈嫻的父親,原是在我爺爺手底下當差,可我爺爺有意打壓沈嫻的父親,不讓他委以重任。
他得到先帝賞識當太傅那年,我爺爺離奇的死了。
而恰恰就在我爹封為宰相之際,沈嫻的父親卻上吊自裁。
舅舅的話,在我心裡揮之不去,叫我不敢多想。
12
我時常會看著沈嫻的背影發獃,我是她帶大的。
她這樣好的人,怎麼會對我一家下毒手?
她對我越好,我內心越掙扎。
我開始有意的與她生疏,竟學那些妃嬪一般用盡解數來爭奪祁玄的目光。
我厭惡自己。
祁玄卻以為,我如此邀寵,是想惹沈嫻吃醋。
聖心大悅之下,給我安排了新住處,時不時的來我這裡長住。
他依舊沒碰我,咳疾越來越嚴重,我經常給他喂藥。
他把這藥當是沈嫻的關心,沒叫人查驗,直接下肚。
可他不知道,我早就跟沈嫻等人鬧掰。
我十六歲生辰那日,他在頌禧樓內為我設宴。
在眾目睽睽之下,祁玄邀我坐在他身側,直接將我擁入懷中,打橫抱起,走向天台。
滿城的天燈從低處飄向天際,這情景比衛珍生辰宴還要盛大。
可我的注意力全在沈嫻身上,她站在我們身側,臉上的笑容轉瞬即逝,祁玄卻樂得開懷。
宴會歌舞未停,悠揚的曲聲緩緩入耳。
我轉身瞬間,一支暗箭直面向我射來。
待我反應過來時,眼前一抹金色身影應聲倒地。
我下意識的去接住她,但被祁玄狠狠推開,我倒在地上,腿腳發軟。
他衝到我的前頭,將那抹金色人影攏在懷中,「嫻兒!嫻兒——」
我雙手撐地,爬到了她的身邊。
暗箭直插在她的心口處,她呼吸微弱,我顫著聲,陌生又熟悉的喊出,「姐姐…」
沈嫻看著我,張了張口,幾乎無聲。
但我熟悉她的口型,她說,「阿禧,離姐姐近些。」
太醫趕到時,姐姐已經撐不住了,但她手上緊緊攥住的,是我十三歲時繡壞丟棄的方帕。
上面雜亂的線角已經被她改好,花色是我最愛的芍藥,如今倒是成了祁玄悼念她的遺物。
可是姐姐,你為什麼不等等我!
我明明已經想好要為你謀一條出路。
明明我才是那個該死之人!
現場一片慌亂,羽林衛趕來及時,將刺客活捉押到祁玄面前。
他一句話未說,自顧自咬掉藏在口中的毒藥也一併去了,他倒地時,掉落出來「衛」字樣的令牌。
祁玄受不了打擊,當場吐血,我以為是我給他喂的藥起了作用。
可他的命真長啊,居然還活著,竟不要臉的抱著沈嫻的屍身哭了整整兩日。
而我因做了許多傷害姐姐的事,愧疚到不敢去椒房殿。
只能去詠巷,找衛述報仇。
他是我生辰那晚被祁玄關起來的,可他依舊被好吃好喝的供著。
他沒了往日風光,卻依舊對我冷眼。
「姜頌禧,你命可真大。連我培養的死侍都沒弄死你。」
「不過殺了親手養大你的皇后,讓你嘗嘗失去親人的滋味也夠了。」
我暗暗咬牙,心裡想了一千個碎屍他的方法,「所以我爹娘真是你殺的!」
「我衛述報仇從不殃及旁人。」
「那我跟你有什麼仇?」
「你殺了我相依為命的妹妹!」
我無奈笑出了聲,「可衛珍是祁玄殺的!是他殺了你的妹妹!」
抽出刀柄,我往他心口刺去,卻被他擋了過去。
「僅憑你一面之詞,就想破壞我們兄弟情義?」
我把當年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他。
他一下沒了心氣,不再與我纏鬥,像是被抽乾了力氣,一把搶過我手上的刀柄,高喊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話落,他把刀尖插向自己的腹部,沉沉睡去。
了結衛述後,我回到椒房殿內,坦然找尋沈嫻的痕跡。
可這裡早已變了模樣,滿園芍藥綻放,處處是我的痕跡。
就連沈嫻穿過的衣物上,殘留著我愛的芍藥香。
姐姐!你可真狠心!
我在這碰到了秦沐跟宋知音,秦沐不由分說的甩了我一巴掌。
「你為什麼要去地牢?為什麼不顧自己性命?」
宋知音出手想攬,卻沒攬住,「你打孩子幹什麼?」
「若不是你從小寵著她,她能幹出這等事?」秦沐氣得臉通紅。
我早就感知不到疼了,竟是沒想到秦沐的消息居然那麼快。
我作勢要走,「我不連累大家,我自己同陛下認罪。」
「姜頌禧!」秦沐拉住了我,「你記住有姐姐,你記住自己今日只來了椒房殿。」
我正要反駁,後背被人打了一棍,眼前一黑,昏倒過去。
我再醒來時,秦沐頂了我的罪,最後被祁玄打入了冷宮,並沒有嚴懲。
我恍然大悟,那日我去永巷,看守的人輕易將我放入,這是祁玄的有意為之。
他怕是早就想殺衛述了。
13
我把珍藏許久的四個人偶找出,放入一個錦盒中,當做沈皇后的陪葬品。
這才意識到,除了人偶,我竟沒有東西留給她。
沈嫻姐姐下葬不久,祁玄不顧朝臣反對,封我為後。
我不懂他此舉何為,明明我已無家族倚靠,對他也無任何助力。
我也知道他並不愛我,住的宮殿也是普通嬪妃的。
我一旦向他提出要求,他都會滿足我,就連梅雪,他也給我了。
祁玄將祁錦誠帶到身邊親自撫養,還封他為太子,我想見他,都要到未央宮去。
而溫溫交由宋知音撫養。
今日宋知音領著溫溫來我宮裡坐坐,手上提著食盒。
一年不見,溫溫有些怕我。
我想抱她,她卻哭鬧了起來,溫溫一吃松黃餅,人就不哭了。
她軟綿綿的窩在宋知音的懷裡,像只小貓。
「沐兒說,溫溫的性子像極了你,吃了松黃餅,就不哭了。」
「你不跟我們往來的那幾月,沈皇后日日抱著溫溫,說她跟你小時候一樣軟,一樣膽小。」
「可宋姐姐很歡喜,我們的阿禧有在好好長大。」
我無顏見她,艱澀的開口,「宋姐姐……」
宋知音給我遞了塊松黃餅,「我手藝不如沐兒和沈皇后,但阿禧也該賞光才是。」
我接過松黃餅,淚眼汪汪的咬了一口。
「有那麼難吃嗎?」
「沒有……很好吃。」我低頭正要擦淚,不知何時溫溫走到我身邊,伸出手替我擦去淚痕。
「阿禧姨姨別哭,溫溫不討厭你。」她用生澀動作拉住我的手,睜著水汪的大眼瞧著我。
宋知音把溫溫叫到身邊,讓宮女帶回去午睡。
她屏退了眾人,獨留我們二人。
「阿禧,宋姐姐想知道你為何要與我們疏遠?」
我愣住,隨後找出舅舅寫給我的信件,交給宋知音。
宋知音看完,變了臉色,頭一次對我說出重話,「你個混帳!你寧願相信你舅舅,也不相信沈嫻是嗎?」
「我從未這樣想過!我該恨的人應該是祁玄!是不把讓人命當命的皇權!因為沈嫻姐姐的父親就是他害死的!與我父親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