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答應過我的,你親口答應我,我腦子壞了,你不會不要我。」
他無助地望著我,像一條被遺棄的流浪狗。
餐廳門口漸漸圍滿了人。
程家的人追了過來,賓客們也跟過來。
還有那些配著對講機的安保。
林芳菲小心翼翼地來扶程野。
「程野哥哥,我爸媽看著呢,求你看在兩家合作的項目上,至少把典禮辦完。」
程野怨毒地看著林芳菲,接著又將怨毒的目光轉向程父程母。
最後惡劣地笑了。
他說:「南羽,這個婚我無論如何不會訂的。」
我挽起秦慕白的手臂,漠然道。
「程野,將錯就錯,不好嗎?」
14
聽我說出這句話時,程野高大的身軀猛地晃了一下,臉上的血色瞬間消失。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前世自己的樣子。
心痛,難堪,還有濃濃的絕望和不甘。
程野一句話也說不出了,他死死捂住心口的位置,似乎呼吸都困難起來。
秦慕白適時地「嘶」了一聲,他說嘴角的傷口疼,可能要回去處理一下。
於是我挽著他的手臂,與程野擦肩,一步一步走遠。
那天的訂婚宴程野到底也沒有參加。
第二天的短視頻鋪天蓋地。
只因為程野曾經那句官宣名言,讓他和林芳菲的愛情被傳為神話。
如今神話破滅,少不了被眾人圍觀。
「什麼,官宣說的那麼篤定,實際是認錯人了?」
「縱使忘掉全世界,心跳依然記得你?嘿嘿,心臟說我有沒有可能是心律不齊!」
「這男的勢力這麼大,真認錯了稍微一查就能知道真相啊,還是他自己沉溺在溫柔鄉不想出來,說多了沒用,就是變心了。」
「沒有人覺得那個林大小姐很噁心嗎?人家認錯她就故意將錯就錯,這和偷有什麼區別啊。」
比評論更加難看的是程氏和林氏的股票。
兩家合作中止,股價猛跌,程野和程父大吵一架,當天晚上便堵在了我公寓的樓下。
他手裡抱著一個大大箱子,看起來有些眼熟。
他喝了酒,比起上一次在餐廳,眼裡少了惶恐,多了幾分偏執。
「南羽,你為什麼,為什麼不肯多拉我一把呢?為什麼就不能再等一等我呢?」
「你知道這對我有多殘忍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為了和你在一起努力了三年,這三年里我背叛家族,從零創業,不管有多苦我都咬著牙堅持,只要和你在一起,再多的苦我都甘之如飴。」
「好不容易,我的公司起步了,我們買了房子,買了車子,我們馬上就要領證,之後還會生一個可愛的孩子。」
他倔強地抹了把臉上的淚。
「就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
「我閉上眼睛那一刻祈禱老天爺可憐可憐我,給我個醒過來的機會,給我一個和你成家的機會。」
「可我清醒過來卻發現自己正在和別人訂婚,而我的愛人,正與旁人親吻。」
程野深深地閉了閉眼。
「南羽,你理解我的絕望嗎?」
我點點頭。
怎麼不理解呢,那些絕望我一遍一遍經歷過好多次。
程野怔了一瞬,隨後反應過來。
「對不起南羽,我知道我失去記憶的時候說了很多傷害你的話,但請你相信我,我現在一切都記起來了,我確信我愛的只有你一個人。」
他將那隻大箱子打開,裡面滿滿的,都是我那天扔掉的東西。
最上面一件,是那件印著巨大羽毛的睡衣。
程野深深地看著我。
「南羽,你相信我,我只是把林芳菲錯認成了你,我對你的愛從來沒有改變過。」
「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我發誓我會把對你的傷害一點一點全部彌補回來。」
他說著來拉我的手。
他問道。
「南羽,告訴我,你一直沒有放棄我,秦慕白只是你請來演戲的,只是為了刺激我讓我恢復記憶,對嗎?」
程野的眼睛在月光下閃著執拗的光,他緊緊掐著我的肩膀,迫使我看著他,回答他。
然而我卻好笑地揮開了他的手。
我看了眼箱子裡的物件。
「這些東西,你什麼時候撿的?」
程野默了一瞬。
「……你扔掉的那天,我就撿了回來。」
我嗤笑了一聲。
「所以說,你當天就發覺了不對!」
「既然發覺了不對,既然知道自己可能與我有著千絲萬縷的糾纏,但你依然選擇了林芳菲。」
程野的臉白了白。
「這就說明,縱使知道可能不對,但你評估林芳菲在你內心的分量,依然覺得對她的愛無法割捨。」
「是這樣嗎?」
程野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怎麼不敢承認呢,我記得當天你在我的樓下不是做了長長的剖白嗎?你愛她這件事是真實存在的。」
程野的眼眶紅了。
「不是這樣的,南羽,不是這樣的,我把她當成了你!」
「是我的記憶騙了我,這並不是我的錯!」
程野拿起那件羽毛睡衣,細細地看著。
「你知道嗎,當時我看到這根羽毛時,我是害怕的,我的潛意識告訴我,遠離她,靠近意味著危險。」
「而當我靠近林芳菲時,潛意識又告訴我,這是安全的,是對的。」
「南羽,那些都過去了,現在我不相信你對我沒有一點情誼,你為了幫我掰那塊鋼板傷了八根手指,如今又把股權全都給了我,所以……」
我抬手接過那件羽毛衣,冷漠地打斷他。
「所以,我對你不薄。」
程野愕然。
「所以,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15
羽毛睡衣被我重新扔進了箱子裡。
然後連同箱子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程野的情緒失控了,他拍打著自己心臟的位置,淚流滿面。
「南羽,你好狠的心,我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你!」
我面無表情地抹掉眼角的濕潤。
「有什麼稀奇,你的心跳又不是第一次識人不清!」
程野走了,他的跑車發出巨大的轟鳴,以不要命的姿態匯入車流。
那之後他泄憤般將矛頭對準了林芳菲和程父。
他舉報林氏集團偷稅漏稅,揭發自己的家族企業違規操作。
林氏和程氏被他搞得一團糟,林芳菲低聲下氣來求他,找了周晉酒吧開業那天所有在場的人。
她請他們一起見證她的卑微。
她自己扇自己的嘴巴,說她不該跟他說,是我一直糾纏他。
她不該造謠,不該偷別人的幸福,不該不知天高地厚去愛他。
程野的狀態有些癲狂,整日泡在酒精里,一雙眼總帶著病態的紅。
他看著林芳菲扇了一下又一下,嘴角勾起了殘忍的笑容。
他惡狠狠地問我,南羽,現在可以原諒我了嗎?
繼而語氣又委屈下來,南羽,我還沒好好跟你告個別。
南羽,給我個機會,我們至少好好告個別。
秦慕白說程野的情況有些複雜,他的頭部受了不小的刺激,記憶剛剛恢復,情緒很難穩定。
我索性要了個進修的機會,遠遠地躲了出去。
然而沒多久程野就出事了。
16
我得到消息那天,他已經住進了醫院。
依然是車禍,這次是林芳菲開車撞他。
那輛重型卡車,恰好與上一次車禍的卡車,是同一個車主!
我趕回去時,警方給出的消息是,懷疑上次卡車失靈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林芳菲被帶走了。
我走進程野的病房時,他已經醒了過來。
他倚在床頭靜靜地看著我。
眼裡不再是慌亂,也不再是偏執。
只靜靜地,仿佛透過時光,與故人重逢。
我知道,他也回來了。
兩世的糾纏,到這裡似乎該有個圓滿的結局。
我們曾經都耿耿於懷的,好好地告別,似乎現在正是合適的時機。
有了前世那些羞辱,我也可以坦然地跟他說一句,救命之恩,扯平了。
程野扯扯嘴角,艱澀地開口。
「所以,你早就回來了,對嗎?」
「沒錯。」我說。
「車禍之後,醫生給我做手筋修復的時候,我就回來了。」
程野深深地看著我。
「……所以,這一次,你選擇不要我了。」
他眼眶還是紅了。
「可這一次不一樣。」
「南羽,這一次我提前想起來了,我扎了好多針,我終於記起來我愛的人是你。」
我無動於衷地冷眼旁觀著。
於是程野有些難堪地藏起了激動的情緒。
片刻,他說:「南羽,活了兩輩子,我想有件事我該跟你解釋一下。」
「重型卡車是林芳菲找來的,車禍之前她正在跟我通電話。」
「我再一次拒絕她聯姻的提議後,她惱羞成怒讓我不要後悔,然後我就看到那輛卡車直直地朝你撞過去。」
程野悲傷地看著我。
「南羽,我當時很害怕,我不敢想像要是你活生生地從我眼前消失,我該怎麼活,所以,一直到現在,我最慶幸的事就是把你救下來!」
「但是,昏迷的那一刻,我開始後怕,我在想,我執意和你在一起,是不是害了你。」
「也許就是這個原因,我醒來後,只記得,選擇林芳菲是可靠的,而選擇你是危險的。」
程野說這些,似乎是對我上一世所受那些羞辱的補償。
但我的內心卻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波瀾。
只是審視地看著他的眼睛。
「所以說,你早就知道林芳菲是兇手?」
程野一噎,張了張口,最終什麼也沒說,默默別開了頭。
「你知道林芳菲是兇手,但你搞垮了林氏,搞臭了程氏,卻依然只賞她幾個耳光,捨不得送她去坐牢。」
「既然一切都是你們小情侶之間的打情罵俏,那車禍我只是無辜的被牽連者,你救我一命恰好能免林芳菲死刑,所以程野,從今往後,我就再不欠你了。」
我一字一頓地說完,程野的手驟然捏緊。
他攥著拳隱忍地看我,眼裡泛起一層淚光。
我站起身來。
「我想我今天已經完全把話說清楚了,那麼程野,我們就到此為止,以後都不要再有瓜葛。」
程野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喉結上下滾了兩滾才艱澀地開口。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我成全你。」
我拎包決然地走出病房。
渾然不知,身後的程野佝僂著一頭栽了下去。
17
那天之後,程野再也沒來糾纏過。
林芳菲被判了刑,而程野的腿留下了永久的殘疾。
我和秦慕白的感情一度發展得很快,他發燒時請我去他家送藥,我發現他竟然住在我和程野曾經住過的那個小區。
我心驚地站到窗前,拉開百葉窗,映入眼帘的是我曾經的窗口。
那個窗台上,依舊擺放著一盆盛開的蝴蝶蘭。
秦慕白從身後抱住我,灼熱的呼吸打在耳後,金絲鏡框摘掉,我看到他斯文外表下的另一面。
他虔誠又霸道地吻我。
他說:「如果出車禍的是他,他寧可死掉,都不會忘了我。」
那天我落荒而逃, 有種被人蓄謀已久的恐慌。
然後就在樓下遇見了程野。
他靠在牆邊細煙,一根又一根。
從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秦慕白的窗戶。
他說:「南羽,你確實不該原諒我。」
「我他媽就是個畜生,我怎麼捨得那麼傷害你呢?」
我知道,他說的是當著我的面和林芳菲親吻。
他抬眼望了望那扇窗, 指著自己的心臟。
「我這裡, 真的快要疼死了。」
我也抬頭朝那個窗口看了一眼。
秦慕白又戴上眼鏡, 一副斯文無害的樣子朝我勾起了嘴角。
我的心亂成一團麻, 顧不得程野說的什麼, 哭的什麼,轉身快步離開了。
18
我的生活回歸正軌, 當手指徹底痊癒能拿得起銀針時,我收到了程野的信。
程野離開了,賣掉了白手起家的公司,斷絕了和父母的親子關係,只帶了錢騎了摩托走了。
像曾經我憧憬的那樣。
他說南羽,要是我們實現了財務自由你最想幹嘛。
我想了想,說想騎著摩托到處走一走。
飆一飆車, 看一看大好河山,把資源帶進山區,幫一幫需要幫助的人。
程野說會實現的。
程野在信里說了很多。
但有一些,他寫了, 又撕掉了。
撕掉的信紙上, 洋洋洒洒許多字。
他寫道:
「南羽你信嗎?上輩子我說將錯就錯的時候,並沒有完全記起你!」
「南羽, 我只是找人調查了真相, 並沒有恢復記憶,恢復記憶的我怎麼可能對你說出那麼傷人的話?」
林芳菲倚著門甜甜地笑。
「(但」「在你葬禮的當天, 我驟然清醒,然後帶著你的骨灰,開車撞向高架橋的橋墩。」
……
「至於林芳菲,我怎麼會放過她, 上一次車禍的證據已經銷毀,我不以身犯險一次,怎麼能將她送進監獄呢?」
「然而南羽,我說的這些, 希望你永遠不會知道。」
「上輩子受的委屈這輩子要加倍補償回來, 雖然給你幸福的那個人不會是我, 但對我來說知道你安然地活在這個世上, 就已經很好!」
程野點燃火機, 將這些文字一頁一頁燒掉。
隨著火焰燃燒,一切過往都化成灰燼。
摩托車轟鳴,程野從此再無音訊。
19
我將程野的信放在了顯眼的位置。
秦慕白來找我時, 再一次摘掉了他的金框眼鏡。
他瘋狂的占有欲和深沉的心機我不是第一次知道。
買在程野對面的公寓房。
與師父自薦為我和程野針灸。
與程野訂婚禮同一天的雙人餐等等。
於是他再一次發狠地吻我時,我慢慢推開了他。
與程野的關係徹底結束。
但和秦慕白的周旋,似乎才剛剛開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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