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的外甥犯了心疾。
因我拒絕用女兒的心頭血相救,致其病亡。
小姑子為報復我,縱馬撞斷了我的雙腿。
夫君不但不怪她,反冷眼責怪我心狠。
而我一心護著的女兒,也怨我連累了她的名聲。
「不就是幾滴心頭血麼?若不是你阻攔,京中之人也不會說我冷漠自私,你讓我日後要如何嫁人?」
我被他們合謀扔到偏遠的破廟,活活凍死在冬夜。
再次睜眼,我竟回到了夫君外甥發病這日。
1
「嫂嫂,我求求你了,不過是幾滴心頭血,不礙事的。」
「我是綰綰的親姑姑,又怎會不心疼她?」
「可我實在是走投無路才來求你的,若是長生走了,我便也不活了……」
林煙兒說完,就跪在地上朝我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
悲戚的哭聲響徹整個院子。
我剛從重生後的恍惚中回過神。
還沒來得及說話,林疏墨就趕忙將林煙兒從地上扶起。
「小妹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們本就是一家人,理應互相扶持。」
而後,他又轉頭,看向女兒:
「綰綰,你放心,爹爹會找太醫院最好的劉太醫為你取血,不會太疼的。」
「這……」
林綰綰為難地看著我,雙手不安地搓著衣角:
「我都聽阿娘的……」
我心中冷笑。
她這模樣,和上一世一樣。
明明自己不願,卻又不想做那個惡人,只等著我出面替她拒絕。
我拉過林綰綰的手,溫聲說道:
「綰綰,阿娘知道你心善,想要救長生,可阿娘到底是心疼你的。」
「既不忍心看你受傷,又不能讓你見死不救。所以這次,就由你自己做決定吧。」
「不管你做出怎樣的決定,阿娘都會支持你。」
林綰綰面上的表情明顯凝滯了一下。
她身體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嘴唇微微顫抖。
「阿娘……」
林煙兒卻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聲音顫抖,眼神中帶著無盡的哀求:
「綰綰,求求你,救救長生吧……姑姑求你了……」
說著,林煙兒竟然跪在了林綰綰的面前。
林綰綰紅著臉,抿了抿唇:
「那……好吧……」
話音剛落,她就被激動不已的林煙兒拽了出去。
我看著她們的背影,忍不住輕嗤了一聲。
2
上一世,聽到他們要我女兒獻出心頭血,我像個護崽的母雞一把將林綰綰拉到身後。
顫聲說道:
「劉太醫前幾日明明說過,長生的病,已無力回天。」
「如今棺材都準備好了,不知你們從哪兒道聽途說,竟然要取綰綰的心頭血。」
「她才十二歲,還未及笄,怎能承受得住?!」
不是我見死不救。
而是那陸長生,確實只剩下了一口氣。
我花了許多銀子,幾乎將宮中的太醫請了個遍。
所有人都說,陸長生這病,是娘胎裡帶的,救不活。
可他們兄妹二人,偏偏執迷不悟,硬是信了一個江湖郎中的話。
林綰綰是我唯一的孩子。
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說法就讓她受傷,我實在是不舍。
見我反對,林疏墨氣得臉都紫了。
他指著我,罵我心狠,不顧念他們的兄妹之情。
我知道他心疼外甥,便任他辱罵。
誰知,到了夜間,林煙兒竟偷偷溜進林綰綰的院中,想要迷暈她取血。
她不知,我早已安排了好幾個小廝,牢牢地守著林綰綰的房門。
一陣雞飛狗跳中,陸長生停止了呼吸。
3
陸長生死後,我就成了林家的罪人。
林煙兒在孩子的葬禮上,向每一個前來弔唁的人哭訴。
沒過多久,戶部侍郎夫人心狠手辣害死小姑子孩子的傳言,就傳遍了大半個京城。
就連林綰綰,也背上了見死不救,冷漠自私的名聲。
她受不了這種非議,整日在家掩面哭泣。
我心疼林綰綰,便向林疏墨提出和離,準備帶孩子回揚州。
沒想到,提出和離,反而成了我的催命符。
在我被林煙兒撞斷雙腿後,林綰綰站在床邊,嫌棄地看著我:
「阿娘,我是不會跟你回揚州的。」
「爹爹說了,只要我多做善事,過不了多久,大家都會忘掉長生的事,我就還是善良溫婉的林家嫡女。」
我的親生女兒,為了能說門好親事,嫁個好人家。
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父親和姑姑將我塞進馬車,扔進破廟。
我不明白。
不明白同我成婚十五年,恩愛有加,連個小妾都沒有的夫君,為何會變得如此狠心。
就連宮中的皇子,也會因病夭折。
為了他死去的外甥,林疏墨竟然想要我的命。
我死死地拽著林疏墨的衣擺,哭著哀求他不要拋下我。
可任憑我千般哭訴,萬般祈求,他都不為所動。
他一腳把我踢開,任由林煙兒踩著我的手。
將我的手指碾得血肉模糊。
「我的好嫂嫂,難道你不知道,我大哥從未愛過你?」
「若不是因為你家是揚州城的富商,能供我大哥讀書,他也不會選擇你。」
「現如今,京城之中,想嫁給我大哥人多了去了。你不死,他又如何能將世家女娶進門呢?」
原來,遇到我,本就是林疏墨的算計。
他竟然欺騙了我這麼多年。
女兒和夫君的背刺,就像一把刀子,不斷刺在我身上的每個角落。
讓我疼的無法呼吸。
最終,我獨自凍死在了破廟中。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複雜的情緒凝聚在一起,變成了剜心刻骨的恨意。
既然老天讓我重來一次。
希望林家人,能承受得了我的報復。
4
當一根小臂那麼長的銀針刺進林綰綰的心口時,她痛得大叫起來。
「阿娘……綰綰好疼……」
「阿娘你快救救綰綰啊……」
林綰綰叫的悽慘。
我內心卻毫無波瀾。
可面子還是要做的。
我站在屏風後面,攥緊林疏墨的手,才修剪好的指甲深深地扎進了他的肉里。
他皺眉,想要將手抽出。
可看我哭得正傷心欲絕,便停下了動作。
一炷香後,劉太醫端著剛取好的心頭血走了出來。
「唉~你們不信老夫的話,偏要林小姐受這場罪。」
「就算取了這心頭血,陸長生的病,也無力回天。」
林疏墨也嘆了口氣:
「勞煩劉太醫了。長生可憐,就算只有一線希望,我也要試試。」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榻前。
林綰綰嘴唇泛白,臉上毫無血色,已經疼昏了過去。
「綰綰……」
我顫抖著手,撫上她的臉。
然後雙眼一翻,也心疼的暈了過去。
5
我沉沉地睡了一覺,等醒來時,已是夜晚。
來到林綰綰房中時,她已經醒了。
「阿娘,你為何不救我?」
她咬著唇,眼中盛滿了委屈。
上一世,我明明救過她。
換來的是她的怨恨。
這一世,我沒有救她。
卻依然讓她不滿。
就因為我是她的母親,所以千錯萬錯,便都是我的錯。
「綰綰啊,不是阿娘不救你。」
「你即已答應了救長生,又怎好反悔?」
「就算你爹和你姑姑同意你反悔,可若是長生有什麼事,他們還不是要怨你?」
「日後傳出去,別人豈不是要說你冷漠自私,見死不救?」
「再過兩三年,你就要議親了,背著這個名聲,又有哪家的公子願意娶你?」
「你以為阿娘不想救你?阿娘看到你這可憐的樣子,就心痛難忍……」
我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淚。
林綰綰聽完我的話,沉默了許久。
「可爹爹明明說,取心頭血不疼的,他說不過就是幾滴血而已……」
林疏墨充滿欣喜的聲音突然從院外傳來:
「念秋!這心頭血果然有用!長生已經醒了!」
這心頭血竟然真的有用?!
「噓~」
我給林綰綰蓋好被子,示意她閉上眼。
6
「綰綰還沒醒麼?」
林疏墨走進房中。
他眸光閃爍,眼中儘是藏也藏不住的歡喜。
「小點聲,來這兒說話。」
我走到窗邊的臥榻旁,給林疏墨倒了杯茶。
他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我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
林疏墨向來冷靜,喜怒不形於色。
成婚十五年,就算我生下林綰綰那日,他也不似現在這般開心。
這陸長生在他心中,當真這麼重要?
「你和煙兒不是說取心頭血不疼麼?怎麼綰綰會疼暈了過去?而且身體也受到了損傷。」
林疏墨閉著眼睛嘆了口氣:
「相比於長生,綰綰已經夠幸福了。她受的這點疼,怎麼能和長生所受之苦相比?」
「長生自生下來就有心疾,他這病也不是綰綰導致的,憑什麼她不能過得幸福?你們哄騙著讓綰綰取了血,受了這麼大的罪,難道就不怕她醒來後怨你麼?」
從上一世我就不明白。
林疏墨明明是在意這個女兒的。
可女兒在他心中的地位,卻一直不如長生,難道只是因為可憐他麼?
「親人之間本就應該互相幫扶,她若是怨我,便是你這個做母親的沒有教育好。」
林疏墨有些不滿。
「又不是你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你自然是不心疼……」
「老爺!老爺不好了!」
管家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您快去東院兒看看吧!長生少爺他吐血了!」
7
林疏墨離開後,我又來到了林綰綰床邊。
此時,她的眼淚,早已洇濕了軟枕。
「爹爹他,怎會如此對我?」
「到底我和長生,到底誰才是他的親生孩子?」
我嘆了口氣:
「或許你爹他,只是看長生從小身體不好,又沒有父親,可憐他罷了。」
林綰綰將臉扭了過去,不願再同我說話。
「阿娘還是先離開吧,女兒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上一世,他們三人一起負了我。
這一次,我定叫他們狗咬狗。
8
陸長生又暈了過去。
原來,他醒來,並不是因為心頭血有用。
而是,迴光返照。
林疏墨急得連夜出府去尋太醫。
而林煙兒伏在長生身上,哭得幾欲暈厥。
「兒啊……我的兒啊……」
我坐在她身邊,用帕子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眼淚。
「聽聞千年野山參,有起死回生之效果,可惜這不是我們能用得起的東西。」
林煙兒的哭聲,瞬間停住。
「嫂嫂是從何處聽來的?為何不早告訴我?」
「我也是今日偶然想起……」
話音未落,林煙兒就起身披上了披風。
「千年野山參,聽聞忠勇侯府便有一株。若是大哥回來,還請嫂嫂替我解釋,如今為了長生,我也顧不得旁的了。」
說完,她便帶著丫鬟,急匆匆地離開了。
我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林疏墨心思深沉,又當了十五年的官。
從最初的翰林院侍讀到現在的戶部侍郎,他每一步都走的很穩。
單憑我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斗得過他。
可我若是激化矛盾,把水攪渾,讓更多人的利益因為林家而受損。
那自然會有人,出手對付他。
忠勇侯的幼子陸晏鳴,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紈絝。
而他,正是陸長生的親爹。
9
林疏墨帶著太醫回府沒多久,林煙兒就被陸府的管家送了回來。
她頭髮披散,身上的衣物凌亂不堪。
那老管家的衣擺被她緊緊拽著,無法脫身。
看到林疏墨的一瞬間,他雙眼直放光:
「哎呀,林侍郎,您可來了,您看看這該如何是好啊?」
「林煙兒!放手!」
林疏墨眼底泛著凌人的寒意。
「大哥,長生明明是陸晏鳴的孩子,他為什麼不肯救他一命?當年明明是他……」
「住口!」
林疏墨照林煙兒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還嫌自己當年不夠丟人麼?!」
「我不怕丟人!我只要我兒子活著!」
林煙兒厲聲尖叫,眼神中布滿了瘋狂。
這時,伺候陸長生的小廝,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老爺!夫人!不好了!」
「長生少爺他……他走了……」
10
林綰綰的心頭血沒有絲毫用處。
和上一世一樣,陸長生還是沒能活過這一晚。
林煙兒哭得暈了數次。
第二日醒來後,她趁著林疏墨沒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在我盡心盡力為長生操辦後事時,林煙兒站在忠勇侯府門前,破口大罵。
「陸晏鳴!當初是你醉酒後強占了我的身子,又嫌棄我的家世,不願娶我。」
「我生下你的孩子後,獨自撫養長大,從未拿過你一枚銅板!」
「如今我兒生病,不過是找你討點藥材,你卻見死不救,致我兒慘死!」
「今日你們忠勇侯府若是不給我個說法,我便撞死在這門前!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失去了孩子的林煙兒同上一世一樣,變成了瘋子。
只不過發瘋的對象,換了人。
林疏墨氣急敗壞地將她綁回府中時,他們兄妹二人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爭吵。
林煙兒甚至在林疏墨的臉上和脖子上挖出了數道血痕:
「當初那陸晏鳴分明鬆了口,要納我為妾的,是你為了自己的面子,怕我做妾會讓別人看低了你,才使我的長生一出生就沒了爹。」
林疏墨目呲欲裂:
「長生出生時就不足月,又患有心疾,若不是我花了數百兩銀子,你以為他能活下來?若是在別人家,這樣弱小的孩子,生下來就溺死了!」
「呵~林疏墨,你一個月不過二十多兩俸祿,整個林府花的都是沈念秋的嫁妝,你還好意思說你為長生花了錢?!」
林煙兒總算說了句公道話。
「夫妻本就一體,無需區分你我!」
「呸!你真無恥!若是沈念秋知道你是為了她的嫁妝才願意娶她,並且一直在算計她,她定會同你和離!」
「你敢!」
林疏墨拽著林煙兒的頭髮,狠狠地甩了她幾巴掌。
這對曾經相親相愛的親兄妹,如今徹底決裂。
11
沒過幾日,發生在林府中的事,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我坐在茶樓,聽著周圍人議論紛紛。
「那個林侍郎,當年好歹也是個探花郎,怎會做出取親生女兒心頭血這樣的糊塗事來。」
「他那外甥喝了心頭血,不還是死了。若是心頭血能治病,那宮裡頭的皇子公主們,豈不是都能長命百歲。」
「你說,那孩子的爹會不會是林侍郎的?所以他才這般護著。」
「你不知道?那孩子,是忠勇侯府的……」
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不過是花了一百多兩銀子,買通了寫到處說閒話的乞丐,林疏墨就在京中出了名。
當這些罵名砸到他自己身上時,我看他要如何應對。
喝完最後一盞茶,我起身準備離開。
無意中往下一瞥,竟然意外地看到了林疏墨。
他穿著一件破舊的粗布衫,鬼鬼祟祟地進了茶樓對面的胡同。
我急忙放下銀子,追了過去。
12
胡同里有一間小飯館,給了銀子後,我包下了林疏墨隔壁的包間。
將半個身子翻出窗外,我終於聽到了林疏墨的說話聲。
「你不是說只要喝了至親之人的心頭血,就能保住我那外甥一命麼?」
「哎呀大人,我說的是可是至親之人啊,您的女兒是她的表親,不是至親啊!」
我認得這個聲音。
這個人,就是來府上替陸長生診斷後,說親人的心頭血能治心疾的江湖郎中。
難道林疏墨是來找他算帳的?
「就算你那妹妹身體不好,不能取血。你身為孩子的舅舅,取你的血,也比取你女兒的血要好啊。」
「我怎麼會讓他用我的血?!」
林疏墨不滿地提高了嗓門。
「我們林家的心疾是遺傳,我那妹妹已經發病,不知還能活幾年,我父親就沒能活過三十歲。眼下我是無事,但也不能保證以後。」
「我花費了這麼多時間精力和銀錢,就是為了能治好陸長生的心疾。只要他能活下來,日後,就算我發病,也知道該怎麼救。」
「可如今他卻死了,說明那心頭血根本就是毫無用處!」
房間裡傳出了桌椅倒地的聲音,應該是林疏墨動了手。
「大人……哎呦……大人您莫著急!」
「您那妹妹不是已經發病了?」
「我可以幫您,接著用她來試藥……」
13
原來如此!
林家竟然有遺傳的心疾。
而他對陸長生的偏愛,也正是因為他的心疾。
好多上一世我想不明白的地方,這下終於全明白了。
上一世,因為我的阻攔,陸長生沒能試用心頭血的功效。
所以林疏墨心中怨我恨我,任由林煙兒欺辱我。
我死了,他便能更好的掌控林綰綰和林煙兒。
直到她們和陸長生一樣,失去所有的價值。
怪不得生下林綰綰後,我曾多次提出再生一兩個孩子,都被林疏墨拒絕了。
那時他說:
「生產本就辛苦,能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本就不易,我實在是不忍看你再受生產之苦。」
我那時十分感動,以為這是他愛我的表現。
現在想來。
恐怕是林疏墨怕我再生下一個和陸長生一樣的孩子,讓林府受到別人的嘲笑和質疑吧。
和林疏墨成婚十五年。
今日,我才頭一次認清他。
14
第一次見到林疏墨,是在我家的酒樓。
我爹是揚州富商,每到科舉時,便會讓一些貧窮的考生免費吃住,也算是結個善緣。
林疏墨就是那時找上門來的,他穿著破舊的衣裳,餓得皮包骨頭。
我爹看他可憐,就收留了他。
林疏墨帶著林煙兒在酒樓白吃白住了一個月。
考中舉人後,我爹又給了他五十兩銀子,讓他進京參加春闈。
臨走前,林疏墨跪在我爹面前。
說若是能考中進士,入朝為官,就來求娶我,以報我爹對他的恩德。
後來,他考中了探花,入職翰林院。
於是我便帶著嫁妝進了京,成為了林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