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蠱完整後續

2025-07-07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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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國時,我是宇文胥的貼身殺手。

他為了保住白月光,將我扮作她的模樣,送上他皇兄的龍榻。

只是他不知道,我從來不可能為誰的替身。

我的真實身份,是敵國北冥的神女。

在我的座下,眾生俯首、萬蠱聽令。

我正是為刺殺他皇兄而來。

1

刺殺皇帝,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第一步,是想辦法靠近他,太近會死,太遠沒用。

在這座全然陌生的宋京城,選對落腳點對我而言格外重要。

於是,我在青樓蟄伏三月,終於被我找到了宇文胥——靖安帝的親弟弟,傳聞中病得快死了的那個王爺。

我親眼見他在青樓暗中尋人,嘴上說尋的是「花魁」,實則調動的卻是殺手的情報。

對外裝病,不過是為了掩飾鋒芒;密尋殺手,則是在為未來布局。

這樣的人不會安於現狀,多半是在謀劃那張龍椅。

我心下瞭然。

他需要一把刀,而我正好足夠鋒利。

於是我演了場戲給他看。

滂沱大雨中,我手裡攥著一條蛇,狠狠撞上他的馬車,馬兒的尖聲嘶鳴劃破夜幕。

「大膽!無知小民竟敢衝撞王府馬車,你可知——」

「慢著。」一道修長的身影撐著傘走下馬車,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似有思量。

我雙手使勁一扭,蛇體瞬間癱軟。

而我迫不及待將嘴湊近,貪婪地吞咽,鮮血順著我的下巴滴落,而我恍若未覺。

不遠處的車夫則一臉驚恐,仿佛我是什麼怪物。

宇文胥卻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佯裝遲疑:「……阿九。」

大雨未停,我仰著臉,靜候下文。

終於,他手裡的傘朝我所在之處傾斜,阻隔了傾盆而下的大雨。

我留意到他這個動作,便知道這場殺局,已落了第一子。

果不其然,他朝我伸出了手,做邀約狀——

「阿九,你可願從此伴我左右,做我昭王府最好的殺手?」

2

這場戲演得稱職,宇文胥果然入局。

他親自教我用刀,從握法到力道,從殺意該藏在眼神還是呼吸里,一一細說。

那刀法古怪陰狠,與他那副病骨頭截然不同,判若兩人。

他教得用心,我學得也快。殺人這件事,一旦克服第一刀,後面便都只是手藝活。

可學會殺人容易,難的是讀懂人心。

我深知要想刺殺靖安帝,掌握情報是關鍵,而情報在宇文胥手裡,我便得讓他信我。

問題是,我從未學過如何取得一個人的信任,也沒機會學。

那不是我活過來的方式。

所以我選擇最穩妥的法子:服從、表現、忠誠。

只求他心中認定我這把刀,鋒利、穩妥,足堪倚仗,並在倚仗中,能生出幾分信任來。

日子一晃又過了數月。

作為宇文胥親授的貼身殺手,地位特殊,在王府里,唯有我和樂嘉能以「公子」喚宇文胥。

樂嘉是我的師姐。

在我之前,她是宇文胥唯一的那把刀,五年前卻因為一場意外染上頑疾,從此雙目失明,手腳也日漸無力,或許再過不久,便只能終日臥床。

府里的下人常說,樂嘉曾有一雙琥珀色的美麗眸子,話里話外無不惋惜。

樂嘉可憐是真,可我對她的厭煩也是真。

她明明厭惡我,卻偏要與我裝得親熱,噓寒問暖時嘴角僵硬得像抽筋。

好好一個姑娘,笑起來的樣子活像在哭喪。

直到那日宮裡降旨,命昭王宇文胥即刻前往城南平定匪患。

在世人眼裡,宇文胥就是個病秧子,儘管實際上他一身刀法詭譎如神,卻怎麼也不得現於人前。

因此,我這潛伏一年的殺手,終於得以派上用場。

此趟我將以宇文胥貼身婢女的身份隨行,雖與我刺殺皇帝的最終目的無直接關聯,卻是贏得宇文胥信任的絕佳契機。

出行前夜,我無意間撞見樂嘉端坐在鏡前,借著倒影,我看見她終日緊閉的雙眼底下,滲出兩道暗紅的血淚。

這一刻我忽然懂得,她實在太久沒有見過自己的模樣了,又怎會記得如何自然地微笑?

我忽然就原諒了她的虛情假意,畢竟,任誰面對取代了自己的人,都難有好臉色。

臨行時,明知她看不見,我還是朝她揮了揮手。

這個動作更像是對自己的交代——

我會還的。

我想著。

待我成功刺殺靖安帝,這個位置,總會還回她手裡。

3

抵達城南的當晚,宇文胥帶我走近一間地點隱秘的酒樓。

一踏入大堂,我便覺得這地方不對勁。

燈火昏暗,笑語喧譁,袒胸的漢子摟著妖嬈女子,酒盞傾倒、銅錢翻飛。

滿室荒淫。

我遲疑,「這裡是……」

「山匪的銷金窟。」宇文胥笑答。

一名中年婦人扭著腰將我們迎到三樓雅間,走廊房門裡傳出各種不堪入耳的動靜。

入了雅間後,我有些遲疑,「公子可是想探清酒樓的結構,好一把火連人帶樓全燒了?」

他端起茶盞,輕搖手中摺扇,「阿九多想了,我們只是來看戲的。」

還真如他所言,接下來的幾天,我們一入夜便準時坐進同一雅間。

窺視樓中酒色歡場,看那山匪與販奴者勾肩搭背,紙牌一摞摞地輸進地獄裡。

直到第七夜,夜風挾著火藥氣息,我與宇文胥站在不遠處的一座山巔,俯視著那座酒樓。

今天有西域的舞姬獻舞,所有山匪這會兒全在酒樓里。

「時候到了。」宇文胥突然開口。

剎那間,火舌直衝雲霄。

伏兵四起,烈焰升騰,整座酒樓頓成人間煉獄。

我們的暗衛將火把投向酒樓的各個角落——那些宇文胥早已標記好的易燃之處。

山匪們驚恐地四處逃竄,但每一個出口都已被封死。

「這座酒樓……是公子所建?」

「聰明。」他笑了,笑意卻不達眼底,「五年前,我建了這座銷金窟。山匪們燒殺搶掠得來的錢財,最終都流入了這裡。」

山匪們為了在此徹夜放縱,白日裡肆意燒殺擄掠。

年復一年,這座銷金窟積累的財富難以想像。

現如今,宇文胥又一手將其摧毀。

剿匪有成,坐擁名聲與實利,尤其在這片富得流油的城南地界,他無疑是最大的贏家。

「這些暗衛……」

「你是想說他們都是陛下的眼線?」

他的語調毫無波瀾,「不過是一份茶樓結構圖和幾個易燃點標記,他們只會認為是我花費數日到茶樓里探查的成果。」

而我心裡門兒清,這幾日他除了在雅間裡擺弄茶盞,根本什麼都沒做。

空氣中瀰漫著熾熱嗆人的煙息,可我的後背卻是一片冷汗涔涔。

我忽然意識到,這樣的人,手裡沒有一把刀是他不能捨棄的。

「走吧。」宇文胥收起摺扇。

「好戲唱完了。」

4

然而我們剛轉身,便有暗器破空襲來。

我反應極快,袖中利刃彈出,將暗器悉數擊落。

陰影中,數十道身影現身,為首者嗓音森然:「殿下,今夜您怕是插翅也難飛。」

這是場精心設下的局,伏兵藏於山林,我們已陷重圍。

我拔刀應敵,心知以一敵十,撐不了多久。

若不下毒,我與宇文胥恐怕難逃此劫。

忽然,腳下傳來細碎裂響,眾人神色一變——

「崖要塌了!」有人喝道。

只見領頭人大手一揮,一名手持雙鐮的黑衣人踏出,竟同時朝我和宇文胥擲出兩刀,刀刃分別瞄準我倆心口。

預期的疼痛並未發生,只見宇文胥一動未動,兩把鐮刀——一插胸前,一穿後背。

那本應刺入我心口的刀,竟被他用後背擋下。

接下來的一切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宇文胥脫了力,在他倒地的那瞬間,山崖倏然崩塌。

塵土飛揚,他的身影瞬間被吞沒。

「現在該拿這女娃娃怎麼辦?」

「要殺了她嗎?」

黑衣人的話將我從怔愣中拉回。

「等等,這女娃娃怎麼一直往後退?」

「看不出來啊,宇文胥竟養出一枚情種。」

像是故意應了這句話,我轉身面向深淵,縱身一躍。

5

我當然不是什麼情種。

我們北冥奉蠱術為國之根本,百姓們都聽過這樣一句話:「有藤蔓的懸崖便有活路。」

那些攀附斷崖生長的藤蔓便是我跳下來的底氣。

墜落間,受蠱蟲操控的藤蔓疾沖而下,纏住我的腰,將我懸停半空,我喘息片刻,隨即攀藤而下。

是一座深潭接住了宇文胥。

他渾身濕透,倒在岸邊,我替他拔出刀刃時,鮮血噴涌。

若非他的心生在右側,此刻早已斷氣。

我這才意識到他之所以替我擋刀,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死不了,但我若死了,就沒人能替他治傷了。

跟我們同行的暗衛可全都是靖安帝的人。

可真是難為他一番好心計,在千鈞一髮之際還能想明白這些,並準確將賭注押在我身上。

不過還真讓他賭對了。

我這北冥神女可是被各種珍稀藥材喂養大的,體內的血可謂上好的一味藥,能助其續命。

不過此地不宜久留,敵人或許不久便會前來搜索。

幸運的是,不遠處有座瘴氣瀰漫的洞口。

常人避之不及,可我自小長在北冥的山中,瘴氣早已影響不了我分毫。

洞裡的小徑引我至一片谷地,溪流清淺,一旁竟還有棟廢棄竹屋。

安頓宇文胥後,日子便在采果抓魚中流過。

半月過去,宇文胥還是沒醒。

倒是我,因為失血過多變得愈發嗜睡,某日醒來,我竟渾身濕透,手裡抓著漁網,躺倒在溪水中。

四周有竊竊私語聲響起,是山間的植株精怪們。

我瞥了一眼溪水中的倒影。

果不其然,臉上的易容早被溪水洗去,眉間那一點宛如花鈿的蠱紋清晰可見。

「神女殿下……」

精怪們紛紛冒出腦袋,伏地叩首。

我暗自皺眉,這身份麻煩,精怪們無處不在,到哪都得跪成一片。

「免禮。」

「等等。」我忽然想起,「那竹屋中的人,為何至今尚未醒轉?」

話一落,精怪們七嘴八舌——

「可是那睡美人?」

「他這是被夢魘纏身啦。」

「夢裡困得太久,魂魄都不肯歸竅!」

「要將他喚回,怕是得靠殿下出手……」

「有妙法有妙法!」

「他體內有殿下的血,兩人之間已有牽繫,只需行那『親密之舉』,殿下便可入他夢魘,將他帶回。」

「『親密之舉』是何意?」

「你傻啊!便是那……唇對唇,氣息相通之法!」

說罷,只聽屋內「吧唧」一聲脆響。

我扶額。

「行了,你們都出去吧。」

精怪們聽話地散了乾淨,只留林中迴音輕巧:

「殿下洗掉易容後可真好看啊……」

「那睡美人也生得不壞……」

「真乃天作之合,天作之合矣……」

我看著床榻上的宇文胥,內心無奈。

精怪們心性單純,哪知道人間這些彎彎繞繞的算計呢?

眼下我的任務還得仰仗他呢,實乃權宜之計。

我不再遲疑,握住他冰涼的手,俯身。

直到兩人唇瓣輕輕相貼。

6

夢魘的開頭,是年僅七歲的宇文胥跪在齊貴妃的長樂殿前,磕得頭破血流。

宮中傳言,三皇子宇文胥命帶不詳,自腹中便吸母精氣,才致齊貴妃容顏衰敗,從此失寵。

她將一切希望都寄託於長子宇文昊,也就是今後的靖安帝身上,對宇文胥避之不及。

小小的宇文胥不知從哪聽來了這樁舊事,這才有了今日這一出。

是為生養之恩,也是為從此恩斷義絕。

齊貴妃不過冷冷拋下一句「隨你」。

那日,唯一將他扶起的,是十二歲的皇長子宇文昊。

那時他們還是兄弟,尚未反目。

而這份溫情,也只維持到那個名喚秦紫鳶的女人出現。

秦紫鳶本是邊城醫女,不知如何進了宮。

一年冬月,宇文胥久病無人問,是秦紫鳶將他治好,從此她成了宇文胥的「秦姑姑」,彌補了他生命中缺失的母愛。

我本以為秦姑娘只是宇文胥的救命恩人,直到夢境的畫面轉到她與靖安帝的對話:

「你又要說是因為三弟嗎?這我就不明白了……嫁給我,你們的關係只會親上加親。」

「這不一樣,你的母妃選了你,若我還選了你,你讓他怎麼想?」她輕聲道。

這場情感糾葛終究還是迎來了最殘酷的結局。

宇文胥趕往見證一場荒山婚禮,趕到山巔時,只見秦姑娘胸口插著匕首,倒在血泊之中。

握著匕首的人正是宇文昊。

「姑姑——!」

宇文胥嘶吼著撲上前,而秦紫鳶卻在最後一刻,望向身處夢魘中的我。

我愣住。

那雙眼睛,我怎會不認得。

竟是師父。

7

我們北冥以巫蠱立國,百姓們信奉神女。

容皇室世代繼承神女血脈,每隔數十年,便會有眉心帶有蠱紋的神女降生。

我本名容惜,是北冥九公主,出生時恰好被蠱紋選中。

按照祖制,年滿七歲的神女,須送入祁山修行,習毒、馭蠱。

而結訓後,須完成師父指派的任務。

這便是我來到宋國的原因——

殺了靖安帝,那個據說和師父有血海深仇的人。

可師父是秦紫鳶。

這讓我對所謂「血海深仇」有了困惑。

因為我看得清晰,是師父在靖安帝身上下了蠱,操控他親手殺了自己。

8

出於私心,我始終沒有出聲打斷宇文胥的夢魘。

直到看到少年模樣的他,跪在秦紫鳶墓前,我終於感到一絲不忍。

不忍他錯把騙局當救贖。

師父是祁山之主,當年同我一樣懷揣著任務來到宋國。

我也是到了現在才知道,她當年的任務是讓宇文皇室的這對兄弟反目成仇。

秦紫鳶是死了,可我的師父仍在祁山上活得好好的呢。

「姑姑,您曾答應帶我去看您家鄉的雪。」宇文胥喃喃道。

要喚醒宇文胥其實很容易。

這場夢是真實記憶的回溯,一旦我出聲,夢魘和記憶有了出入,便會終止。

我看著宇文胥將清酒澆於墓前,終於開口:「公子,北冥的雪從不長留。」

「誰?」宇文胥迷茫道。

「公子,該醒了。」我嘆了口氣,輕聲道。

夢境陡然裂開一道口子。

再醒來時,我倒在宇文胥的臥榻下,他的目光如有實質,我感覺臉上有些癢。

「阿九,是你嗎?」宇文胥自語著,「我總感覺你出現在我的夢裡,還是第一次……這場夢不是該死的一再重複。」

9

宇文胥醒後,我在無名谷中的清閒日子多了個伴。

一開始我有些心虛,總覺得窺探了他人的隱秘心事。

不過我實在很難將眼前機關算盡的男人,同夢裡坎坷悲慘的少年聯繫在一起。

可環境真的會影響人,幾天後,宇文胥似乎也不想再端著。

待瘴氣散盡,昭王府的人自然會尋來。

「京城的事,便留到回京再說吧。」我聽見宇文胥對著篝火喃喃自語。

在那之後,他對我爐火純青的捕魚技術產生了興趣。

「你為何如此熟練?」他問道。

「因為我從前便老想著以後要過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日子,在夢裡提前練過了。」

我甩了甩漁網,語氣自豪地說。

卻見漁網上的水珠不長眼地濺了他滿臉。

我有些尷尬,可宇文胥無所謂地抬手擦臉,卻在指尖碰到嘴唇時,突然停下了動作。

他看著我,若有所思。

我腦袋裡響起當時精怪發出的叭唧聲,臉上一熱。

得虧我臉上的易容夠厚實。

「怎麼了?」我問。

宇文胥頓了頓,「無事,突然想起夢裡好像被魚給咬了。」

……你才是魚呢!

我內心忿忿。

宇文胥突然在溪邊坐了下來,「阿九,你讓我想起一個人,我和那人相識於一座廟,那座廟……也是個遺世獨立的地方,就像這山谷。」

我十分詫異,「那他現在在何處?」

一陣沉默。

我心下唏噓。

良久,卻聽宇文胥又道,「這樣的日子對宮裡的人來說,可真是想都不敢想,沒想到這次遇難,倒讓我重溫了一回。」

我和宇文胥在溪邊坐了一下午,手癢時便扔個水漂。

他的那番話在我心裡縈繞許久。

我和師父一樣,都為利用他而來。

羞愧有之,補償心態也有之。

當晚,我催動蠱蟲凝聚寒氣,為宇文胥造了場雪。

10

「這地方怎會有雪?」

我消失許久,待宇文胥終於在竹屋後方的山壁找到我時,見到的卻是一片白茫茫的積雪。

他的神情錯愕。

我回道,「這雪底下是座寒潭呢,積雪未化也不足為奇。」

時序已然入春,雪花卻在月光映照下緩緩飄落。

宇文胥伸出手,指尖碰了碰落在掌心的雪花。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秦紫鳶口中所謂「家鄉」的雪。

宇文胥對著積雪出神,而我看著他的背影,莫名感到一絲悲涼,像雪落無聲般壓在人心上。

正在此時,一股陰冷刺骨的氣息逐漸朝此處擴散。

瘴氣。

壞了,剛才聚集寒氣時,怕是無意間引動了谷內殘餘的瘴氣。

煙霧朝我倆襲來,宇文胥有些站不穩。

「阿九——」

我想起自己不該沒有任何異樣。

思及此,我裝作腳步踉蹌地朝一旁倒去。

宇文胥猛地抓住我的手腕。

我感受到他的食指覆在我的脈搏之上,微微施力——

他這是在試探我?

於是我強行調動內息,讓脈搏變得紊亂。

宇文胥眉心蹙起。

騙過去了嗎?

可下一瞬,他卻伸手捂住我的雙眼。

「別看。」

我怔住。

「瘴氣入體,眼前會出現幻象,別讓它影響到你。」

他的語氣異常認真,我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

——他這是在做什麼?

宇文胥應該是警惕的、多疑的,可此時此刻,他卻信了我破綻百出的演技。

在他的掌心下,我忍不住輕輕眨了眨眼。

宇文胥吸入過多瘴氣,整個人早已虛弱得不成樣子,卻二話不說背起了我。

我能感受到身下的人正微微顫抖著,步伐卻穩健依舊。

「公子……」

「不要睜眼。」他說。

宇文胥就這麼背著我走了許久。

久到瘴氣早已被我們遠遠甩在後頭。

久到我不知何時竟在他背上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傳來一道似有若無的低語,「阿九,原來真的是你……」

我內心划過一抹疑惑,不過實在睏倦,便又昏睡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不遠處傳來呼聲。

「王爺!」

這是王府的人終於尋到了我們。

我哄著自己再睡一會兒。

再睡一會兒吧,容惜。

夢醒了,怕是要回京了。

再後來,王府的人同我說起彼時他們尋來,正好瞧見這副光景。

那人說,當晚宇文胥朝他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就這麼背著我,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那人還說,月色下的我和宇文胥,仿佛一對相識多年的故人。

「阿九……是時候該回去了。」

半夢半醒間,我聽見宇文胥說著。

可我記不得他說這話的口吻,記不得他是否語帶惋惜。

11

回京後,宇文胥因剿匪有功,聲望大振,人人都道原來那位病秧子王爺竟也頗具才能。

宇文胥的謀劃悄然提上日程,開始頻繁與朝中重臣密會,而我總能隨侍在側。

直到一日,大將軍韓勉獻上西域進貢的奇花,稱其能解百病。

哪知試毒的丫鬟一片花瓣下肚,立時七竅流血,倒地而亡。

那韓勉見狀嚇得跪地求饒,宇文胥靜默良久,再開口卻是對著我:「從今日起,你不必再隨我左右。」

我錯愕,「為什麼?」

宇文胥語氣淡漠:「連區區幾名刺客都對付不了,最後還得靠跳崖保命,讓這樣的你跟在身邊又有何用?倒不如先將刀法練好了。」

我在他冷漠的神色下無話可說。

我百思不得其解,卻只得壓下心中難受,無法再隨侍宇文胥身側,意味著我的任務將就此停擺。

我只得另尋他法,替自己謀劃。

好在回京的這些時日跟在宇文胥身邊,我並非一無所獲。

據說靖安帝正在尋一人——他為之空懸後位的宰相之女,孟棲羽。

靖安帝需與孟氏結親以穩固政權,奈何孟棲羽失蹤多年。

可我知道她是被宇文胥藏在江城的一戶農家。

我悄悄將此消息放入城中。

謠言傳得飛快,不出數日,孟棲羽被迎回京城,舉國歡慶。

只是我萬萬沒想到,孟棲羽竟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裡,滿身狼狽地來到王府。

更沒想到——據樂嘉所言,孟棲羽是宇文胥藏於心底多年,愛而不得的白月光。

原來他不願她入宮為後,竟不為權謀,只因不舍。

12

孟棲羽在王府住了下來。

婚期已定,孟棲羽不日便要嫁入皇宮。

我看著並肩在王府里賞花的兩人,心想孟棲羽大概就是宇文胥口中那名相識於廟裡的人。

「你後悔嗎?」樂嘉走到我身旁,問道。

自從我遭到「冷落」,樂嘉待我的態度便好上許多,至少笑容不再虛偽。

「我為什麼要後悔?」

「別裝了,我知道是你放出的謠言。」

「你——」

樂嘉打斷我,「我還知道你是因為嫉妒。說實話,我也嫉妒。」

「你我同病相憐,放心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是你做的。」

我感到一陣莫名,「什麼同病相憐?」

樂嘉轉向我,神情頗有些不贊同。

「傻子,你我皆心悅公子啊。」

13

我心悅宇文胥?

怎麼可能?

我想著,樂嘉這是太過拘泥於情愛,視野變得短淺了。

我放出流言,是因為等到了大婚之日,我有的是手段混入一眾侍女之中,完成行刺的任務。

我並沒有把樂嘉的話放在心上,當務之急是琢磨孟棲羽此人。

說來也巧,我平日練刀的樹上,恰好能一眼望進孟棲羽在王府的居所。

一如此刻,我能看見她正對鏡凝神,細細描著眉。

「阿九姑娘!阿九姑娘!」

正在這時,有人急聲喚我。

是樂嘉身邊的孫嬤嬤。

糟了。

此番動靜不小,孟棲羽回過頭,我來不及閃躲,兩人目光撞個正著。

可孫嬤嬤的話讓我暫時無法多想,「阿九姑娘,我家姑娘病倒了,說是想見您一面。」

這一日早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樂嘉的房中是藥苦與腐臭交雜的氣息。

她形銷骨立,眼周潰爛,不過一夕之間,竟已體無完膚。

樂嘉病中想找人說話,我便陪她坐到黃昏。

在她說自己其實是靖安帝的人時,我其實並不太意外。

安插眼線是帝王家再尋常不過的戲碼。

可她下一句話,卻讓我徹底怔住——

「我的眼睛被他種了瞳蠱。」

我自然比樂嘉更為清楚,瞳蠱這玩意兒,一旦寄生,種蠱者能借宿主雙眼窺其所見。

此蠱隱蔽、狠辣,最適合用來監視與操控。

「當時城南那座酒樓剛建成,我隨公子微服探查,可我知道一旦皇上借著我的雙眼看到酒樓裡面……王府便要落下謀反的重罪。」

她緩緩掀開眼皮。

我背脊發涼——

她眼眶裡,是空的。

「他們說我瞎了,其實不是,是我自己挖出來的。」

「以我一雙眼,換王府上下性命,值了。」

她說得輕巧,可身上早沒一處是完好的了。

瞳蠱不是貿然挖去眼珠就能拔除的。

它們只會轉移到別處,一點點啃噬宿主全身。

唯一解法,是殺了種蠱之人。

沉默良久,我終於艱難地開口,「為何同我說這些?」

樂嘉面目全非的臉上,不自然地僵了僵。

「因為一個人守著秘密,會發瘋的。」

那一瞬,一個念頭倏然划過——

或許並非一個人。

或許,宇文胥早在帶著樂嘉下城南之前,就知道她是姦細了。

可我看著不成形的樂嘉,終是欲言又止。

14

走出樂嘉的院子時,已有人等在外頭。

是孟棲羽的侍女,「阿九姑娘,我家小姐有事相商。」

不久前和她目光短暫交會,我只當是審視。

可如今再看,那眼神里分明藏著明晃晃的恨意。

「跪下。」她道。

我不動,「我能問為什麼嗎?」

何以她一介宰相千金,卻對我敵意如此深?

她勾起唇角,「不過一個乞兒,得王爺垂憐罷了,你肆意窺探我的起居,冒犯了我,還以為王爺會護著你?」

「小姐,王爺來了。」

宇文胥一身白衣,眉眼一如既往看不出情緒。

「不用跪,」他語氣很淡,「她是王府殺手,只聽我的命令行事。」

我心口一熱。可下一句,才燃起的那點火苗,便被他親手掐滅。

他對孟棲羽道,「不過一棵樹而已,既惹你不快,砍了便是。」

我一怔,王府里的人都知,那棵梧桐,是我日日守著的去處。

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孟棲羽面露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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