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她臉上堆滿Ŧű̂⁸了笑意,眼底卻半分笑意也沒有地拍了拍蕭臨月的手:「你嫂嫂誇你最是聰慧懂事、秀外慧中,我信她,她懂我喜好,眼光又向來不錯,不似有些毫無規矩的女子,能做出光天化日之下與外男私會的醜事來。」
「那般不知廉恥的女子,做妾都是抬舉了她。」
蕭臨月頓時身子一顫,像被狠狠打了一耳光一般,血色全無,半點話也說不出來。
是齊寰教她的——
女勾男,隔層紗。
使其沉迷美色,無法自拔,一切便水到渠成。
所以,她與許召在齊寰的撮合下,泛舟湖上,談詩論道相處了好半天。
可原來,朗朗乾坤,逃不過也躲不過旁人的口舌。
她丟了名聲,也丟了臉。
這般不自尊自愛的行為,當真如嫂嫂所言,是高門主母們都看不上的自輕自賤。
蕭臨月頓時眼圈通紅,將哀怨的眼神落在了同樣如遭雷擊的蕭冉身上。
「她……她也不是故意,只是急切了些。」
蕭冉心想,疏雨從來性子軟,好說話,臨月回府後去疏雨跟前撒撒嬌。
以疏雨與尚書夫人的交情,上門說說好話,他們當賣她一個面子的。
至於齊寰——
蕭冉將視線移到那抹艷麗身上。
她正遊走在高門勛貴之間,落落大方,進退有度,遊刃有餘。
拋開青梅竹馬的情意不說,那也是深居簡出的疏雨永遠做不到的體面。
蕭冉舒了口氣。
齊寰這般朗朗大方的女子,才撐得起侯府的門楣。
單說南風的前程,靠的便是她得來的。
這般想的時候,蕭南風的師母拎著禮物來了。
13
那是一匹價值千金的好料子。
蕭南風的師母笑吟吟地塞在了蕭南風手上。
大儒之妻周夫人的抬舉,蕭南風覺得自己腰杆都挺直了幾分。
「師母太過客氣。」
「南風受之有愧。」
蕭冉也覺得面上有光。
多少高門勛貴上門去求,都敲不開門的古怪老頭,竟真的在齊寰的一箱珠寶下,收了南風。
從前看不上侯府的京城勛貴,看到了蕭南風身上不可估量的前程,如今不也聞著味兒上趕著來巴結了?
單憑這一點,蕭冉便覺得疏雨太不懂事了些。
個人情緒在家族前程面前,該放就得放。
何況母親待她如親女,即便齊寰做了當家主母,還能虧待了她不成?
蕭冉笑吟吟地上前接禮盒,卻被周夫人搖頭避開了:「這禮物不是給你的,是讓南風帶回去給他嫂嫂的。」
蕭南風一驚。
「怎又是嫂嫂?」
14
周夫人凜然一笑:「那日我兒受驚昏厥,若非你嫂嫂出手搭救,他小命休矣。」
「我幾次三番找上門去,她皆因南風求學之事不肯收下。如今南風被老匹夫收進了門,我的禮物她也該收下了。」
蕭南風身子一晃,不死心地追問道:「您是說,我被師父收進門是因為嫂嫂?」
周夫人一臉譏誚:「是啊!」
「若非你嫂嫂心懷大義,又至純至性,如何能打動頑固的老匹夫?」
「你以為,他是什麼很容易被俗物收買的人嗎?」
她意有所指的「俗物」,讓蕭南風像被掐著了脖子,再也說不出話來。
蕭冉也被赤裸裸的耳光打得無地自容,難堪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遠處的齊寰終於在他們的蒼白失神里,迎了過來,對著周夫人問道:「這位是?」
蕭冉目光一沉:「你交好的,大儒夫人。」
15
齊寰眉頭一皺,頓時冷了臉:「夫人向來與我交好,我卻不知夫人長這般模樣。」
與她交好的幾位閨閣小姐也附和道:「哪裡來的婦人,也敢冒充大儒夫人?」
「只怕是坑蒙拐騙走錯了地方,竟丟了這麼大的人。」
有人掩著帕子偷笑,只有蕭家人面色煞白,滾滾落汗。
齊寰脖子高高揚起,一副倨傲模樣走到周夫人面前:「把這冒充大儒夫人的婦人給我趕出去。」
「今日我心情好,便不報官了。你且鞠躬道個歉,我便饒過了你。」
蕭南風與認識周夫人的勛貴們正要攔,哪知周夫人像早有預料一般,雙手一拍,便有人抬來了一個大箱子。
蓋子一開,珠光寶氣晃了眾人的眼。
「喲,知道自己錯了,拿珠寶道歉?」
「我們齊寰姑娘可不缺這些玩意兒。」
齊寰身邊的小姐們還在捂著帕子偷笑。
可齊寰在看到箱子裡的東西時,神情凝滯,手帕緊擰,再沒有了先前的囂張氣焰。
周夫人挑眉一笑:「夫人該認識這些東西吧?」
在齊寰下意識要否認時,她頓時冷了聲色:「收買我府中嬤嬤,意圖塞人進府中的事,用的可就是這一箱珍寶!」
「如今,理應物歸原主。」
「讀書人講究個身正,歪門邪道的路子,莫髒了我周府的大門。」
16
滿堂賓客,頓時變了臉。
暗地裡送禮走後門的事,滿京城比比皆是。
可鬧到明面上反被打臉的,齊寰屬於頭一個。
尤其大儒周先生,最是討厭關係戶走後門,是連皇子的面子都不給的。
齊寰不僅意圖拿銀錢收買周先生,甚至錯將嬤嬤認成了夫人,當真可笑至極。
齊寰傷了臉面,卻還強撐骨氣:「夫人何必如此折辱人?」
「南風也是憑著自己的本事進的書院,我拿些小玩意兒感謝夫人照顧與提攜,你不要也罷,何必在我的宴會上給人找不痛快?」
大儒夫人與太后是手帕交,何曾怕過誰?
她當即冷笑道:「我也不是來找你的,聽聞蕭大人辦酒宴,以為我的小友疏雨也在,刻意來找她話家常。這壞丫頭,說好的陪我吃茶,我準備了滿桌子她愛的點心,等了半日也不見人影。」
「倒是讓我白跑了一趟,還看了好大一場丑戲。」
大儒夫人何許人也?
太后的手帕交,先帝的白月光,大儒先生被罰跪的老天爺。
便是公主、王妃的面子,說不給也就不給。
可她卻獨獨看重衛疏雨,那是怎樣的抬舉,又將是怎樣的前程?!
眾人落在蕭冉身上的視線,又變了。
坐在一旁吃茶的尚書夫人,像找到隊友一般,忙迎了上去。
「夫人也與蕭夫人交好?湊巧,我也一樣。」
「她是衛疏雨,該有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哪個阿貓阿狗的夫人。」
說著,她狠狠地剜了蕭冉一眼,將其剛剛燃起的滿心希望,澆了個透心涼。
「無名無分地攪在一起,不知所謂,貽笑大方。」
兩位夫人袖子一揮,浩浩蕩蕩地走了,落下了灰頭土臉的蕭家人,與絞碎帕子的齊寰。
若在此時,大家還不知道她們是在為衛疏雨鳴不平,便都白混了這麼多年。
不想沾染是非,尋著藉口,賓客散了個七七八八。
一場聲勢浩大的接風宴,成了茶餘飯後的笑料。
17
不過短短一個時辰,蕭冉像被驚雷炸身,驚喜交加。
他急切地趕往侯府,迫切地想問問疏雨,在他們不曾在意的角落裡,她到底還藏了多少秘密,又為侯府準備了多少驚喜。
因為太著急,他甚至被門檻絆了一下,直直跌在了地上。
掌心的血都顧不上擦,他直接衝進了疏雨院裡。
可偌大的院子裡,只有海棠樹下,揪著帕子的他的母親。
「母親,疏雨呢?」
「我有要事同她說。還有,母親,讓疏雨做妾的事不要再提。疏雨是我的妻,便是齊寰入府,她也是我的平妻,而不是妾。」
「以後她繼續管著家……」
「沒有以後了!」
他母親的一句話將人釘在了原地。
「你說什麼?」
他直勾勾地盯著他母親,心像被揪了一下。
「衛疏雨走了,也帶走了肚裡的孩子。下午的船,趕不上了。」
「還好她什麼都沒帶走,侯府倒也沒什麼損失。」
「氣性如此之大,活像我們欠了她的。兩年照顧,換六年錦衣玉食,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與齊寰比,她當真上不得台面。」
「只那玉面菩薩,本是宮裡送給她的,既然她走了,那就放在我的安堂里吧。」
蕭冉再次被掄了一個無形拳。
他以為,那樣好的東西,除了齊寰,無人求得來的。
他理所應當地認為,那是齊寰討好母親的禮物。
可,那也是疏雨的。
是太后誇她雙面繡繡得好,知她子嗣艱難,刻意賞賜她的。
玉面佛還在,可疏雨與肚裡的孩子,都走了。
蕭冉終於覺得有什麼自己把握不了的東西,已經在悄無聲息里徹底失去了。
他什麼也顧不得,連滾帶爬趕去了碼頭上。
漆黑的夜裡、冷冷的河風,吹散了他最後的希望——沒趕上船,也弄丟了疏雨。
蕭冉掌心的傷口開始痛了,一點點,越爬越深,最後爬到了胸口,他心都在抽痛。
那晚,蕭侯跌了一跤,把自己摔碎了一地。
他終其一生都在後悔,自己怎麼就慢了那一回。
18
三年後,我陪家裡的紈絝入京,為太子殿下喜得麟兒送賀禮。
孟洛川和五歲的小姑芸兒因為今晚誰跟我睡的問題,爭得不可開交。
孟洛川活出了狗德行,說不過就動手,搶了芸兒的糖葫蘆,惹得芸兒哇哇大哭。
我揪住孟洛川的耳朵便是一頓掐。
他的劍眉星目皺成了一團,一邊叫痛,一邊告饒:「我錯了,夫人,我錯了,求你,求你放手。」
「神仙姐姐,放過我,放過我,我的好姐姐。」
芸兒破涕為笑,沖他吐起了舌頭,卻同時冒了好大一個鼻涕泡。
小小的馬車裡,頓時笑作一團。
淮南王二公子孟洛川,世人皆知的風流紈絝,唯有在我面前,乖順得像只貓。
三年前,我南下江南不久,蕭家人不遠千里派人去找我。
那時候,我剛落下胎兒,正是虛弱的時候,一個人撐著身子抓補藥。
偏偏與蕭冉隔街相撞。
我知他終於看到了我身上的閃光點,可我已經不想再為他們照亮前程。
我跳上路旁馬車,一根簪子,抵在了孟洛川咽喉上。
他漆黑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著我:「你不知道我是誰?」
我把簪子往前送了一寸:「你知道我是誰?」
他顯然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我是誰,我憑什麼知道你是誰?」
「走!」
我躲過了蕭冉,沒躲過孟洛川。
車行城外,我便大出血了。
紈絝少爺要送我回家,可我沒有家。
租住的小偏屋裡,連一張像樣的桌凳都沒有,他只能站在床邊,站到他心生憐憫,對我施以援手。
我日夜操勞,滿手心的繭,因油鍋飛濺,手背上還落了燙疤。
他給我撿藥時,帶了一罐去疤膏。
「女孩子哪裡都很珍貴的,愛惜自己一點。」
蕭家所有人看不到的傷疤,他看到了。
長了眼睛的人到處都是,長了心的人卻很少。
恰好,孟洛川長了心。
有心人要打動一個人是很容易的,我與他走到一起便也順理成章。
你以為我會孤獨終老?
我摸著胸口的坦蕩,知我不曾辜負任何人,便也知,不該辜負自己。
人這一生何其漫長,愛錯了人,走錯了路,都可以回頭。
活人不會被路堵死。
我的大好人生憑什麼為旁人的錯誤墮入黑暗,永世不得超生?!
我偏要活得好好的,嗞嗞冒油的生活才有滋有味。
19
孟洛川入了宮,芸兒對京中的一切都充滿了新奇。
我便帶她挑幾樣小玩意兒。
撥浪鼓上胖乎乎的娃娃頭,模樣倒是與芸兒相像。
我正拿著它逗弄芸兒,卻自身後傳來一聲驚呼:「疏雨!」
四目相對,蕭冉背光而立,眉眼間裹滿風霜,單薄得仿若一陣風就能把他颳走,陌生到我竟半晌才認出。
「疏雨,我找了你三年,這三年你去了哪裡?」
他伸手要拉我,我退後一步,狠狠打落他的手:「放肆!」
「大人請自重。」
芸兒見我變了臉色,扔下手上的撥浪鼓,便擋在了我身前:「你乃何人,如此無禮?」
蕭冉垂下眸子,痛楚又驚喜地看向芸兒:「這……這是我們的孩子?」
「你竟將她養得如此之好,比同齡孩子尚且高出兩個頭來。這是我的長女,母親該驚喜萬分了。你辛苦了,且與我回去……」
「大人!」
我只覺荒誕。
莫非我衛疏雨的善良,在他們眼裡便是天生骨頭賤?
賤到認識到了蕭家人骨血里的卑劣,被他們一傷再傷,還要自胯下生出捅向自己的刀?
我始終與阿爹一般良善,但我不會再犯蠢。
「我們已經和離了。」
「你也沒那麼好命能有這麼好的孩子。」
蕭冉面色一白,在芸兒臉上找不到半分像他的痕跡,才沉痛地收回了雙手。
好一會兒,他又強扯了三分笑意。
「無妨的,只要是你的孩子,領養的、自己生的,我都認。」
「丫頭,我是你父親,蕭冉。」
「以後我都會陪著你和母親,好不好?」
他欲伸手抱芸兒,我氣不過,狠狠推了他一把:「你瘋了不成,見著誰都認子女。那Ṫũₚ路旁的阿貓阿狗也是你子女嗎?!」
芸兒被這天降的爹氣得臉紅脖子粗,當即跳起來甩了他一耳光:「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讓我淮南郡主認你做父親?」
「又何來的狗膽,對我嫂嫂糾纏不休?不怕我二哥打斷你的骨頭。」
蕭冉被這一耳光打呆了,直愣愣的,一再從我臉上找玩笑的痕跡。
直到身後著便裝的護衛,握住了腰間的刀,對他虎視眈眈,他才信了。
淮南王,陛下最信任的親兄弟,真正的大權在握、無人敢擋的權貴。
他比不上,更惹不起。
痛楚在眼底流轉,蕭冉的手伸起又落下,像我離京那日一樣,始終權衡,始終試探。
「芸兒,我們走吧。」
芸兒不願多看他一眼,拉著我的手,轉身就走:「這般無禮的人,也就是沒遇到我二哥,不然非打斷他的手。」
或許是我看錯了,蕭冉的身子竟莫名一震。
20
與蕭冉不歡而散那夜,我輕易不再出府。
只在無可推辭的公主府的晚宴上,我又見到了蕭南風。
他墨發高束,一身錦衣,坐在人群中也很顯眼,已有了公子的明朗之相。
只看向我時,不自覺抬高了聲音。
他與周圍的人侃侃而談,講他如何身姿矯健,在馬場上大放異彩。
又講他字寫得如何出神入化,為人所誇讚。
還說他的未婚妻,何其乖巧懂事好相處。
我知曉他是說給我聽的。
他想證明,沒有我的謀劃與周全,他一樣活得遊刃有餘,熠熠生輝。
可他過得好不好與我何干?
我不僅沒多看他一眼,甚至嫌他聒噪,主動將位置換到更遠的地方。
把最好的點心、最甜的瓜果,都掰成小塊兒,一塊兒一塊兒塞進芸兒的小嘴裡。
她吃得香,又是貼貼,又是親親,糊了我一臉口水。
蕭南風看得受傷,再無炫耀的興致,垂著腦袋,像受傷的小狗。
「二嫂,那個人好生奇怪,為何總偷看我們?」
芸兒聲音不大不小,蕭南風也聽到了。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緊張到腰背僵直,緊緊攥著裙擺的動作,與小時候被蕭冉考功課時一模一樣。
眸中殷切的希望我看得清楚,卻生生潑了一盆冷水。
「不認識,不必管!」
蕭南風驀地抬眸,滿眼皆是震驚與難過。
他終究未能跟著大儒學治世之道。
在我離京後不久,大儒便以「道不同,不相為謀」為由,將蕭南風踢了出去,蕭南風成了滿京城的笑話。
這結果,我並不意外。
他急功近利,始終沉不下心做眼下的事。
我勸得多了,他便嫌我煩:「你只是個賣餅的,哪裡知道世家的艱難?我若不急功近利,莫非與你一般賣一輩子的餅?」
「以後我這裡你少來些,耽誤我讀書,母親又要囉唆我了。」
甚至在我要救大儒的獨子時,蕭南風急著去赴宴,半點忙不曾幫過,滿嘴都是埋怨。
埋怨那孩子早不暈晚不暈,非要暈在他的車輪之下,毀了他的前程。
埋怨我婦人之仁,分不清輕重,誤他終身。
更埋怨生不逢時,處處都在與他作對,讓他舉步維艱。
老天給過他機遇,就在他的車輪下。
可他只看得見遠方的登天梯,看不見足下的一寸土地。
跌入谷底,萬劫不復,是他的因果。
「糕點不好吃,二嫂,我想喝你的湯了。」
我帶著芸兒去了假山後的涼亭,將她二哥為我準備的湯,分了她一碗。
她滿嘴留香,說的話也是香噴噴的:「不愧是我二嫂,人香,湯也香。」
「芸兒太好福氣了,跟著二嫂有吃又有喝。」
「所以,你沒做綠豆沙了嗎?」
蕭臨月就在這個時候走了出來。
21
她錦衣華服,出落得風姿綽約。
只眉宇間籠罩著一股子暮靄沉沉之氣。
「她沒吃過你的綠豆沙嗎?滿京城裡,沒人比你更會做綠豆沙了。」
她一步步朝我走來,豆大的淚珠盈於眼眶。
齊寰入府後她的日子很不好過。
蕭母身子差,又無半點處事之力,護不住自己,又如何護得住兒女?
蕭南風的前程尚且有蕭冉出謀劃策謀。
她卻只能在齊寰手底下討活路。
齊寰不是衛疏雨,根本不在意她的前程與死活。
她愛慕的公子,最終與一教書先生的女兒訂了婚。
那是個秀外慧中、沉得住氣的姑娘。
不顯山,不露水,卻滿腹才華。
只一幅題詩的山水畫,便讓周公子心悅誠服,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彼時,我苦口婆心,勸蕭臨月將精力放在提升自己的內在上,不必急於一時。
與周家周旋,自有我去努力。
可她看不上我,又如何會信我?
任由自己污了自己的名聲。
時至今日,聲名狼藉的侯府無人上門求娶。
齊寰便將她許給了齊家旁支的庶子。
那人我不了解,只聽旁人說妾室已經抬了三個。
她悔不當初,可世上從無後悔藥。
他們的背叛與刻薄我都能放下,唯獨蕭臨月,這麼多年始終像胸口的疤。
她是我一手帶大的,如我半個女兒一般。
我也曾拿十分的真心去為她謀劃,那張獻給太后的雙面繡,我在燈下扎了三個月。
雙手紅腫,握拳都難。
還為她熬著解暑的綠豆沙。
送她綠豆沙那天,我滿心歡喜想要告訴她,太后賞賜玉面佛,侯府便是得了天大的體面,她的婚事就有了盼頭。
可綠豆沙落了一地,她在我心窩子上扎了一刀,讓我在鮮血淋漓中看透蕭家人的薄涼。
是她,親手毀了自己的前程。
如今,她想起的是那碗綠豆沙嗎?
她要的是我不求回報的一味付出。
「我二嫂吃了綠豆會哮喘,二哥便將滿廚房的綠豆都扔出了府。」
「為了二嫂好,我們王府無人會碰綠豆子。」
「二哥給二嫂準備的,都是補氣血、養身子的補湯。」
22
蕭臨月像被芸兒的話狠狠抽了一耳光,囁嚅半晌,才顫聲說了一句:「是以,你從來沒有吃過綠豆沙?」
愛和不愛,其實很明顯。
愛我的人,知我薄弱,給我以盔甲相護。
不愛我的人,飲我以血肉,仍覺意猶未盡。
這一刻,我終於釋然了。
「我不會的、不適的,有很多。」
「可你們,長眼不長心,都視而不見了。」
我沒有母親,不會伺候人。
可蕭家落魄那幾年,從蕭冉的祖母,到蕭冉的母親,皆是我從頭洗到腳。
我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姑娘,也會累到偷偷跑去爹爹墳前大哭。
可我沒有爹爹疼了,再也沒有。
打餅打到手都伸不直,蕭母眼皮子都不掀一下地數落我:「苦力最是不值錢,你當初就該多讀些書,萬莫拖了蕭冉的後腿。」
我出自小門小戶,看不懂高門大戶的帳簿。
蕭冉沒有功夫教我,蕭母只一句「自行解決」,我便挑燈夜戰,與帳房先生撥著算盤珠子一夜未眠。
我話少,不愛與人打交道。
可蕭家門戶高立,我覥著笑臉在勛貴間遊走,受盡冷落與嘲笑,伴著苦水和茶水咽下。
他們要高嫁,要前程,我削尖腦袋四處謀劃。
而他們卻不曾從我熬紅的眼、刺腫的手裡問一句「你怎麼了」。
他們看不到我的辛苦,也看不到我。
連我走那日,與他們擦肩而過,也無人問一句「為何出府帶著小包裹」。
他們認為我在賭氣。
認為我一介孤女,離了他們就活不了。
更從門縫裡將我衛疏雨看扁,認為我貪戀侯府權勢與富貴,終究會縮起頭來做個任人揉搓的妾。
去碼頭要走半個時辰,那般長的路程,但凡有人去攔我,京城我是出不去的。
但是沒有。
一路南下我都在想,我錯在哪裡。
後來,船上落了一場雨,將我打醒了。
睿智的成年人首先要學會放過自己,不必將別人的過錯強加在自己身上。
配不上我一路傾心交付的,從來都只會是路人。
將過往踩在腳下,我便又長高了一點。
長高一點,我看得就更遠一些了。
胸口坦坦蕩蕩,我無所畏懼。
「我不感謝你們教會我成長,那些痛楚並不是什麼美好的經歷,我不恨你們都是因為衛疏雨開闊,而非你們不可恨。」
「如今,你們還有什麼資格在我一個受害者面前說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