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兒完整後續

2025-04-16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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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我心態擺平了。

在芳嬪挺著個肚子招搖過市的時候,我當眾犯了噁心。

芳嬪以為我在故意下她面子,橫眉豎眼就要用手指戳我。

還是宸妃啪地一下打開她的爪子,冷聲道:「誰樂意跟你對著干,小心眼的樣子,沒看見小橘兒真難受嗎?」

皇后本來閉著眼睛假裝「死了」,聽見我難受,才睜開眼睛,皺著眉宣太醫。

洛常在是太醫女,懂點醫術,自作主張地先幫我把了把脈,把了一遍愣了半天,又把了一遍。

我這會兒已經緩過勁了,可看她那凝重的樣子,頓時覺得哪兒都疼了起來。

「我得大病了?」我哭喪著臉。

「呸呸呸!」宸妃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

「不是......」洛常在在眾人的目光下吞了吞口水,「嬪妾醫術不精,這這這......好像是喜脈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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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喜了,被一群鶯燕簇擁著回了宮,直到太醫跪地道喜我都沒反應過來。

「皇上萬福!」

宮女太監們在門口歡喜地請安,我才如夢初醒般,攥緊了皇后的手站起來。

眾人請安,我獨獨站著。

當然這個時候李君闊也不在乎這些虛禮,他大步向前,牽起我的手,溫柔而有力。

「小橘兒。」李君闊眉眼裡盛滿了歡喜,他一下朝就奔了過來,發冠都有一點點凌亂,像個毛頭小子。

姐姐們識趣地退出房間。

我眼眶瞬間紅了,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撲到李君闊的懷裡,我一邊指著肚子,一邊哽咽地悶聲說:「這裡有個寶寶。」

「我們有孩子了。」李君闊也聲音顫抖,「我們的孩子。」

雖說沒有孩子,我們依舊相愛,但當這個孕育在我身體里時一切還是不一樣的。

就好像我們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人,被一雙稚嫩的手牽了起來,之前我們是愛人,現在我們又成了家人。

「太好了,有你太好了。」

夜裡,李君闊的手掌熱烘烘地撫在我腹部,就像話本里神仙傳功,要給孩子傳一些天地龍氣。

「小橘兒。」他又喊我,呢喃在頸邊,濕濕的,痒痒的,搞得我臉紅心跳,他嘀嘀咕咕叫我名字,誇我,好多次了。

我臉皮再厚,也禁不起他這一頓猛削。

「逸郎,你也不是頭一次當爹,能不能…」

能不能別這麼沒見識,我是頭一次當娘也沒這樣誒!

當然我沒說,只是轉個身,用手捂住他的嘴,在自己的手背上啄了一小口。

吧唧一聲。

「好啦好啦,小糰子和小橘子都要睡覺了,爹爹哄哄好不好?」

我撒嬌,笑眼眯起來瞅他。

他終於閉上嘴,一下一下輕拍我的後背,半晌,沒忍住,說了最後的話。

「若是個兒子,朕要立他為太子,若是女兒,朕讓她做最尊貴的公主。」

這個承諾太重了,我被嚇一跳。

公主還好,這太子......關乎國本啊!

李君闊是有大本事的人,只是我......我從小到大沒被一個夫子誇過聰明,要是......

我磕磕絆絆地問:「要是我們的兒子,像我一樣不太聰明怎麼辦?」

「那就做富貴王爺,朕也會給他鋪平坦途。」

他輕笑,似乎覺得回答得不算好,又補充:「小橘兒是朕見過最聰明的姑娘。」

這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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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算日子,這孩子就是省親前後懷的,李君闊得知後對秦家大加封賞。

太后也召我過去,臉色紅里透著黑,又高興又不高興的樣子。

盯了我半天,指尖在摩挲杯壁,片刻後才為難地開口:「最近可舒坦?你年紀小,又是第一次生養,起先一段日子最難熬,你宮裡也沒個穩重的姑姑,回頭哀家讓皇帝給你指派個懂的。」

開了口,後面的話也不難說了,越說越利索。

「你是有福的,這孩子皇上看重,哀家也看重,你放心。」她說,「你打小進宮,平日裡貪嘴就算了,既然有了身子,起居飲食就要分外留意,皇帝宮裡的嬪妃少,大多是好相與的。」

那也確實是大多,唯一個不能處的也就是葉易微了。

「皇后會好好操持的,你安心養胎便是了。」她擺擺手,「皇帝想給你晉妃位,哀家也是中意的,只是現在這個時候不好,等來年誕下龍裔,再給你好好辦。」

太后這話其實已經算掏心窩子了。

畢竟宮裡有個葉易微,她快臨盆,又是個心氣短的,聽說前些日子被我懷孕的消息氣得腹痛,這會兒什麼風頭再都被我搶去,氣出個好歹來,於龍脈無益,在安國公那裡也不好交代。

我倒是不覺得委屈,反正升不升位分,日子照樣過。

但太后對我這個態度,不對我冷言冷語,那可是比升位分還難得的。

我眼睛咕嚕咕嚕轉,跟偷吃了蜜一樣,傻樂。

她看我啥也不明白的樣子,就笑嘻嘻地,嘆了口氣,擺擺手好像很頭疼的樣子,自言自語地喃喃:「傻孩子,成天裡不知道樂什麼,也不知道皇帝喜歡你哪一點,哎。」

我領了封賞退了出去。

在回宮的路上,遇到了前來找我的舒蘭音,舒答應。

「慶嬪姐姐萬安,妹妹前來賀喜的。」

她愛笑,臉上有種聰明伶俐的勁,我與她並沒有多少交際,也沒有過齟齬,她為人和善,宮裡頭受她恩惠的人很多,除了宸妃不知為何討厭她,好像所有人都和她相處得很好。

她成天在女人之間遊走,自得其樂的樣子,也從沒太過在意恩寵。

「舒妹妹。」我跟她打招呼,一同進了宮。

她身後的小太監,一人手裡抱著一個小木箱,魚貫而入。

「妹妹沒什麼本事,也就家裡哥哥喜歡各地搜羅些玩意,我想著姐姐大喜,也不請自來湊個熱鬧,沾沾喜氣。」她熱切道,「這個觀音是從江南一位高僧那兒得的,他那兒求姻緣求子嗣特別靈驗,還有這個手串,也是兄長南下淘來的,最妙在雕工,雕了滿背的石榴,多子多福,彩頭極好......」

她說了一大堆,我眼睛看花了。

從沒見過這麼多玩意,她怎麼能帶這麼多東西進宮??

許久之後,她看我愣愣地,突然止住話頭,侷促著問:「妹妹是不是太吵了。」

「沒有沒有!」我忙搖頭,「妹妹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些東西我也用不到。」

我是怕這種無事獻殷勤的,倒不是對舒答應有偏見,進宮這些年長了些警惕罷了。

別人這麼熱情,總不可能無所求的。

我直話直說:「妹妹特地來找我,不僅僅是為了送這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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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蘭音了解我的為人,料到我是有事說事的直性子,莞爾一笑道:「妹妹來也不是為了別的,說來慚愧,宸妃娘娘與我素來有嫌疑,雖然我不知道這問題的根源在哪兒,但總僵著也不是辦法,所以......」她斂眸,似乎不好意思,「姐姐向來待人和善,妹妹就想求姐姐做個和事佬,在宸妃娘娘面前,給我說說好話。」

她說:「姐姐有了身子,宸妃娘娘在您面前定然能收斂一點性子。」

這倒是件好辦的事,但......

我把禮物推回去:「宸妃姐姐性格直爽,你認為她刻薄你,便和她推心置腹談一談,找我去遞話反而會起反效果。」

畢竟我當年我被她懟過,自然知道宸妃那個人火急火燎的,但嘴硬心軟。

而且,兩句話的功夫,收這麼個厚禮,顯得我多貪財一樣,我爹從小就教導無功不受祿,別人拍馬屁給的賄賂,他碰都不碰,這也導致我們家當年清廉到有些落魄。

舒蘭音見我不收,沒強求,挑了幾件有意思的塞給我,說了兩句吉祥話才離開。

她前腳剛走,李君闊後腳風塵僕僕地來了,帶著御醫。

「東西都檢查一遍。」他下令,又挨個看了遍桌上的東西。

「你好緊張哦。」我吃吃地笑。

他摟著我,無奈地捏了捏我鼻子,最後又把手小心翼翼放在我沒有一點幅度的肚子上:「我們的孩子,一點閃失也不能有。」

他說:「先帝妃嬪眾多,但子嗣稀薄,就是因為後宮中明爭暗鬥數不勝數,害了多少皇嗣性命,你這個小腦袋瓜里想不到多少人視你為眼中釘,防人之心不可無,以後別亂收人東西。」

他不說,我也知道。

畢竟李君闊登基之初,後宮裡也是百花爭艷,雖然他不常來後宮,但是後宮卻不會因為他的缺席而蕭條,那幾年也出現過流產,小產,甚至是妃嬪橫死的事。

最出名的便是......宸妃被人投毒導致胎死腹中。

後來那個害她的人在後宮整頓的時候被打入冷宮,宸妃一個人提著鞭子闖進去,出來時滿身是血。

「你放心,我又不傻。」我安慰道,心裡卻是甜蜜的,嘴上不饒人地問,「那你對芳嬪也有這麼在意嗎?」

「她機靈,也有人護著她。」李君闊笑說,「但小橘兒太笨了,朕得看緊點。」

這話說得,一點餘地不留,我都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笑。

最後太醫過來,說東西都是好東西,沒有問題。

但李君闊還是把東西都丟進了庫房。

他說:「她們給你的朕都有。」

聽起來跟吃了什麼醋一樣,我笑嘻嘻地摸摸肚子,心裡跟未成形的小娃娃說,你爹哪兒像個皇帝,活像個暴發戶,也不知道咱娘兒倆誰沾誰的光。

77

近來,宮女之間流行用一種混合的香料加花瓣染指甲。

淡香附著在纖纖細指上,花仙兒成精了似的。

有些妃嬪看著有意思,也開始研究,洛常在擅長醫術,也懂香,鑽研得格外起勁,聽說她的香能讓蝴蝶留在指間。

我好奇壞了,只可惜月份大一點後,害喜格外厲害。

葷腥都聞不得,更別提甜膩的花香了,每天都嚷嚷著餓,鬧得御膳房兩眼冒金星,上頭皇帝還催著,說:「別人懷孕都長胖,到慶嬪這兒怎麼瘦了,肯定是御膳房不上心,要罰。」

雖說是皇帝撂了狠話,沒真的責罰,但當奴才的腦袋懸在褲腰帶上,還是怕得厲害。

於是我宮裡人都成了宮裡最落伍的人,別說手指染香了,連頭上插朵花的都沒有,乍一看,素凈地我以為我宮裡的人被人苛待了。

每次吃飯,一群人苦大仇深地盯著我,跟秀才在考場上見考題考了金瓶梅,不知所措又得硬著頭皮上。

而我也吃得謹慎,生怕自己吐了,自己沒難受,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小丫頭先哭出來。

就在我舉著筷箸猶豫不決時,洛常在宮裡來了人,說洛常在下午要舉辦茶會,她新弄出了個「失傳已久」的染甲香。

我臉皺成一團,好東西,我想去湊熱鬧,但是—

Yue!

一群人撲過來拍我後背。

手忙腳亂地,我苦著臉推辭道:「去不了了,本宮......Yue!」

78

那天下午,我自以為稀鬆平常,然而,一場夢才夢到一半,宸妃衝進我屋裡。

洛常在被抓了。

罪名是,謀害皇嗣。

我震驚至極,坐在那兒愣了一會兒才緩過來抓著宸妃問:「洛姐姐做什麼了?」

「投毒。」宸妃臉色不虞,可能是想起了她曾經的經歷,「葉易微......被抬到了太后宮裡。」

太后最在乎皇嗣,我幾乎能想到洛常在被扣押當場,申冤無處的慘狀。

宸妃跟我簡述了當時的場景。

洛常在舉辦茶會,出於禮節,請柬送給了闔宮妃嬪,葉易微也在其中。

本以為她不會來,但是她花團錦簇地挺著大肚子來了。

一盞茶的工夫,葉易微忽然捂著肚子,大喊疼。皇后娘娘慌亂傳太醫,葉易微雖有點出血,但好在她一直以來身體強壯,胎兒並無大問題。

然而她一口咬定有人害她,把參加茶會的妃嬪扣在御花園,動彈不得。

太醫院去檢查,查出洛常在準備的茶給所有人下了毒,雖量不算大,但是對孕婦極其不利,若是身子弱點的,還有滑胎的風險。

洛常在狼狽地被葉易微的宮人推倒在地,淚流滿面地搖頭說沒有。

但聞訊趕來的太后哪兒聽她解釋,差點沒命人當場打死她,還是皇后出面調停,只是將洛常在暫作扣押。

「洛姐姐不會下毒的。」我癟癟嘴,毫不猶豫地站了洛常在的隊,並不是我對葉易微有意見,只是洛常在與我相處幾年,「我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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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會變的,呆子。」宸妃斂眸,帶著悵然地回憶,「本宮的孩子不就是被最親近的人給毒沒的。」但是她並沒有一句話給洛常在定罪,只是摸摸我的頭,微笑道,「還好你沒去。」

我以前吃得多,身強體壯,最近孕吐厲害,除了肚子,哪兒都瘦了,勉強躋身美人燈的行列。

我睜著一雙眼睛,水汪汪望向宸妃:「我要怎麼才能幫洛姐姐?」

「不要幫。」宸妃沉聲道,「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個,你知道葉易微醒來第一件事說的什麼嘛?」

我怎麼知道?

我又不是神仙。

「她說—」

「一定是秦桔在背後指使的,她怕我生下皇長子,故意設計害我,不然,她怎麼可能沒來?!」

「放、放放屁!」我被氣結巴了。

「你有這腦子就好了。」宸妃穩住我,「皇上為你擔保,沒驚動你,但因為你是唯一沒受影響的人,不太適合出面為洛常在求情,這是皇后的建議,也是......洛常在的建議。」

我訥訥,都不知道自己哦了幾聲。

在宸妃走之前,我忽然抓住她的手,「那......洛姐姐會沒事嗎?」

宸妃笑得勉強:「很難。」

80

李君闊雷厲風行,讓一天內調查出如何下毒。

洛常在被搜宮,一個侍衛抓住了洛常在的貼身宮女,她從後門抱著一大包寒石花鬼鬼祟祟地,被當場扣住。

宮女說,那時洛常在用來染指甲的。

太醫又去查看了宮女們的指甲,發現染指甲的一味留色原料和寒石花相剋,碰到一起會產生毒性,隨著香氣散發出來,最傷孕婦。

洛常在準備的茶點裡摻了羊奶,這東西是發物,三個湊在一起,導致芳嬪當場腹痛。

破案的過程格外順暢,太醫走出門腰杆都挺直了,好像明個兒就能去大理寺任職。

「好怪哦。」

杳兒伺候我沐浴,宮裡沒他人。

「太麻煩了,還沒有效果。」

一同操作,又是茶又是蔻丹,洛常在費了這麼大工夫,最後被抓了個現行?

還不如直接推芳嬪一把來得痛快。

說起來,葉易微腹痛的及時,只淺淺抿了一口茶,太醫查看後用了藥催吐,對皇嗣沒有造成什麼影響。

我斗膽做出猜測,一雙眼圓咕嚕地盯著杳兒轉。

「會不會是芳嬪自己下的毒?」

「娘娘,可不能胡說。」杳兒被嚇了一激靈,趕緊撥弄兩下水,仿佛是把我剛才說的話也撥散,她斂眸,慢條斯理地說,「出了事,損失最大的就是芳嬪,她犯得著嗎?」

對了,這就是為什麼葉易微敢把我拖下水。

她是受害者,從這場事件中被摘得乾乾淨淨,作壁上觀,那地下的水越渾濁她越得意。

「多事之秋,娘娘保重自個兒,別摻和進去最好。」杳兒說,「安國公昨個兒連夜進宮,跑去養心殿老淚縱橫求皇上徹查,這場戲,甭管他是真是假,已經鬧大了,不處理兩個人,外頭裡頭都不會罷休。」

她是李君闊挑來的人,我信得過。

出事之後,李君闊這幾日只在上朝前摸黑而來,草草看過我,沒等我醒又匆匆而去。

但杳兒和御書房那邊總有聯繫,她的意思應該也是李君闊的意思。

我懨懨地嗯了一聲,一邊想著洛常在,心裡頭難過,又覺得荒唐,慢慢閉上眼,把半張臉悶在水裡,想要放空自己。

溫水沒過耳朵,我恍然間記起好久前請安時的一件事。

——舒答應今個兒格外香啊。

——昨天嬪妾的小妹進宮,身上帶了個香囊,嬪妾就把玩了些時候,那香就沾上了,也不難聞。

——這香倒有點陌生。

——宮外開遍了的寒石花,不是什麼稀罕物。

對了!

我猛地躥出來,靈光一現。

寒石花宮中不常見,洛常在知道它的存在還是舒蘭音告訴她的。

那時候洛常在沉迷制出與眾不同的蔻丹,寒石花自然而然就入了她的眼,她邀眾人品茶,就是要介紹自己用寒石花做的蔻丹。

她存心害人,不必把一切放到明面上。

為什麼呢......明明我置身事外,還是覺得渾身不對勁。

「太醫查出蔻丹有問題後,太后明令禁止宮女、妃嬪隨意染指甲了,還好咱們宮裡沒人捯飭那玩意。」杳兒轉移話題,隨口說。

對了!

我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知道了不對勁的地方。

這場下毒,最針對的是懷孕之人,宮裡有孕的只有我和葉易微,葉易微月份大了,這胎很是穩健,剩下的我,月份還小,最容易出事。

那毒哪兒是針對的葉易微,明明是衝著我來的。

只是我反胃,躲過了暗箭,又懶得動,躲過了明槍。

這一招眼看成了臭棋,所以她們把矛頭對準了洛常在。

「我要見皇上!」我急忙起身,如果洛常在是因為我才遭此橫禍,我就不能置之不理。

81

養心殿燈火通明。

李君闊幾日未進後宮,忙於朝政。

雖說我牽扯進了下毒案,但小太監並沒有攔著我,通傳一聲後,李君闊走出來攬著我進了殿中。

他笑著看我,先是摸了摸我的臉,又撫上我的肚子。

「剛沐浴?皮肉都軟了。」

他好像沒有被下毒案影響,一如往常溫柔體貼。

「逸郎,我找你是為了洛常在的事。」我急急地拉住他的手,在他沉靜的眸光中說出自己的推測。

他目光落在我越說越生氣的臉上,笑意更深:「還能看到這層,朕的小橘兒真是機靈。」

我愣住:「你知道?」

「知道。」他徐徐道,眼尾瞥著我,「可是你也知道,這一切都是猜測。」

舒蘭音沒留下一點把柄,葉易微身份貴重,她咬死洛常在,連皇帝顧忌著她的身子和前朝的榮辱,都要給她個交代。

我心頭微顫,聽出了他的意思。

真相,根本不重要。

「洛姐姐會如何?」我哽咽地問,覺得自己害了她。

「打入冷宮。」李君闊為我擦淚,溫柔到殘忍,「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她通醫理,又與你交好,朕本想把她遷到你宮中,與你有個照應,可惜了。」

妃嬪的生死,像棋盤中的棋子,由不得自己。

即便是車是馬,是將是王,都要揣度執棋者的心意。

可惜了,三個字已經是對她「最高」的讚譽。

我以為我看明白了,是贏了。

現在突然意識到,看明白了,反而輸了。

我盯著李君闊,雙眼有些模糊:「如果這一次被構陷的是我呢?」

他為我拭淚的動作停了一瞬:「朕不會置你於危險之中,無論如何,你都會回到朕的身邊。」

我忽然清醒了。

當年,他要肅清朝野,冷落我一年有餘。

往後若再生事端,牽扯到我,他能保證我不「傷身」但不能保證不「傷心」。

這便是帝王克制的愛。

他希望我懂,又希望我一如既往地無知。

這般推心置腹,或許也算是另一種深情?

沾染了別人鮮血的深情,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82

翌日離開養心殿,我總是心緒不寧。

最終還是不顧周遭人的勸說,帶著哥哥和杳兒去了冷宮。

冷宮裡關著廢妃,多年未經打掃修繕,殘破陰冷,關著半隻腳踏入陰間的生魂,我曾多次從門前路過,沒想到今朝也能自己個兒抬腳踏進去。

門吱呀推響,我用帕子遮住口鼻,勉強擋住濕腐和腥臭味,這裡有許多「瘋子」,杳兒一路瞪圓了眼睛左右掃視,生怕一陣風能吹傷我。

「小橘兒?」在朝南的一片空曠處,那略微透出幾縷陽光,洛常在一人席地而坐,半身都是泥灰,她先瞧見了我,驚訝地爬了起來,撣了撣灰,不敢置信地怯怯向我走了兩步:「你怎麼,你怎麼來這種地方,都不注意身子嗎。」

她一邊說著眼睛跟著紅,消瘦的臉頰上淌下兩行淚,她狼狽地拭去,勉強笑道:「過來,我給你把把脈。」

我吞了吞唾沫,見她這般落魄心如刀絞,有種是我害了她的錯覺,或許不是錯覺,如若她不與我交好,憑她和善不招搖的性子哪兒會被別人記恨算計。

正愣神,洛常在已經三步並兩步走到我面前,杳兒提醒我「主子。」

我眨了眨眼,壓下內心的苦澀,幾日不見卻恍如隔世,我啞聲喊道:「洛姐姐,我......」道歉的話我不知從何說起,也總覺得說不出口,只能一個勁地,像牙牙學語的孩子,干著急地說,「我,我......」

「沒事,我知道,我都想明白了。」她還是一臉恬靜,好像吃了點苦頭把銳氣抹平了,滿臉地認命感,她鬆開我的胳膊,「脈象平穩,這孩子是福星,多虧了他的鬧騰讓你躲過去那麼多腌臢事,若是......」她斂眸,「若是那天暈倒的是你,我便是死一萬次都不足惜了。」

我急忙道:「姐姐,是我連累了你!」

「傻話。」她拉我走到陽光下,那兒更舒服些,驅散了冷宮的陰冷,「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不爭不強還好,一旦有人動了害人的念頭,所有人都會成為墊腳石,殺人刀,哪裡能置身事外呢,我在宮裡待了許多年,沒想過榮寵加身,為家族謀榮耀,同樣也從不奢望能糊塗平安到老。」

洛常在彎了彎眼睛:「小橘子,你不欠我什麼。」我好像從她眼裡看過一閃而過的精光,她幽幽道,「與虎謀皮,總有人會付出作惡的代價。」

我皺眉,生怕洛常在做出什麼,緊攥她的手道:「姐姐,你不要亂來,你好生在這待著,我會安排人打點好,不讓你在裡面受委屈,等等。」我也說不出多久,只能張口攝住虛無縹緲的期限,「等風頭過去,我一定會求皇上放你出來的。」

洛常在輕笑,點了點我的腦袋:「醫者仁心,我自然不會做什麼,再說冷宮那麼高的牆,我一腔怨恨能傷得了誰呢。」

我鬆了一口氣。

洛常在鬆開我的手:「這裡濕氣重,對胎兒不好,你願意來見我一面已經足夠了,回去吧。」

我咬唇:「我再陪你會兒吧,姐姐。」

「小娃娃。」她用江南的方言笑罵道,豎起指頭說,「只能待一會兒,我們說說話。」

我眼睛笑成一條滿足的縫,快快點頭。

洛常在不問我宮裡的事情,好像那些已經不再是她關心的範疇,反而和我聊起了做女兒家時的趣事。

她是太醫院院使的幼女,自小就跟著父親學醫,每日泡在藥房裡,身上總帶著苦澀的草藥味,有人笑話她是「藥罐子」,她反而很喜歡這個綽號,曾做過一件衣服,上面密密地繡了各種草藥圖案。

未進宮前,曾對一個送藥材的小廝心動過,每次隔著門帘偷偷瞧他和帳房先生交談,有一次帳房先生來遲了,小廝站在院中等著,他閒著打量起這個院子,轉頭時和帘子後的她眼神相交,小廝白凈的臉上揚起一個謙遜的笑容,他拱手作揖,彎下腰時錯過了少女緋紅的雙頰。她捂住臉逃走了,但是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小廝。

後來聽說,那個小廝娶了掌柜的女兒,搖身一變成了二掌柜的,忙活起藥店內的事,不再需要推著推車扛著日曬送貨了。乍然聽聞這個消息,她躲在房間裡哭了半日,之後的廟會,她在父親的陪伴下出去玩,正巧遇見那個小廝牽著娘子在看別人猜燈謎,他衣著得體不少,臉也肉眼可見地豐腴起來。他看到院使家的小姐,還記得她,隔著人海,他笑著對他作揖。

那一瞬間,她釋懷了。

年少無疾而終的悸動,湮滅在萬家燈火之中,一笑而過。

她醫術上極有天賦,人又仁善,會給遠近鄉鄰做義診,有小孩怕藥苦,哭得額角冒出青筋都不肯張嘴喝一口藥,為了解決這件事,她鑽研起了廚藝,做得一手好藥膳,最後越做越好,逢年過節她跟著廚子在後廚忙活,家裡人都嘗不出哪些是她做的還是廚子做的。

她曾幻想會嫁給誰,也不是沒人給她提親,只是暫沒重新感受那種怦然心動。

然而一切美夢都隨著選秀的聖旨撕碎了,她被皇帝指給了李君闊做側妃,然後......然後她就沒有了自己的故事,而是作為洛常在,泯滅在花團錦簇的皇家中。

「好了,聽完故事,你就回去吧。」她嘆了一口氣,要拉我起來,對杳兒說,「天晚了,快帶你主子回去,她不懂事你還能不懂事嗎?」

我愧疚地來,帶了一腦子故事走,還沒反應過來,拉著洛常在問:「姐姐,我明天還能來找你嗎?」

她輕輕推我的手:「不要來了,這個地方,姐姐希望你永遠不要再踏進來。」

哥哥在門口往裡望了一眼,是在催我離開,我出門前扭頭費力瞅洛常在,她站在樹下,黃昏斑駁在臉上,她的笑容朦朧得像攏上一層霧。

門砰的一聲在我身後關上。

我心間震震,眼淚突然流了下來。

醫者仁心,她不會害人,所有人都知道,但還是固執地給她潑上髒水,碾碎她的自尊和溫柔。

回寢宮的半路,我胸口難受得厲害,我痛苦地對杳兒說:「我們再回冷宮一下,我,我擔心姐姐。」

拗不過我,而且我的臉色是真的蒼白,杳兒一面差人請太醫,一面準備陪我回去。

幾個小太監匆匆往遠處來,慌慌張張地,帽子都歪了。

我心道不妙,攔下一個問怎麼了。

小太監:「回娘娘,洛常在在冷宮自縊了!」

我手戰慄起來,不禁往後踉蹌幾步,眼淚在顫抖的睫間落下,對著後面,我空空抓了幾次才抓到哥哥的手腕,我捂住嘴,一句話沒有說,轉過身,弓起身子,踉蹌著要往外走。

「娘娘?」杳兒擔心我。

我說:「回去吧。」

冷宮,我不會再去了。

83

洛常在自縊一事並沒有在前朝後宮濺起水花,或許是出於愧疚,皇帝也沒有追責洛家。

至於芳嬪,她現在自顧不暇。

葉易微要生了,比預測的早了半個月,對於孩子來說並沒有什麼大礙,但是羊水破得突然,還是讓所有人措手不及。

我本不想來,但李君闊並未下旨允許我的缺席,我只能又懶又慢地「趕」過去。

近五個月,我也有些顯懷,初次為人母做什麼都小心翼翼,更別提我不是個膽大的人。

等到了芳嬪宮裡,燈火通明的窗欞里傳出聲嘶力竭的喊叫。

聽著就要把人皮肉撕裂,真的疼。

眾人都守在門口,連太后的都來了。

她和李君闊坐在一處,面色一致地凝重,見到我來時,太后皺了一下眉,瞥了眼我的肚子還是隱忍未發,李君闊朝我伸出手,我回握,竟是我的手心比他暖和。

他命人給我賜座,金絲絨蜀錦軟墊包裹硬質的梨花木,比他坐得都顯舒坦。

其他人眼觀鼻,鼻觀心地覷向我。

到底寵妃是不一樣的。

「皇后娘娘還沒坐呢。」我站到李君闊身邊小聲喃喃。

「她坐不住。」李君闊強硬地拽了拽我的手,眼神示意我坐下,用平淡卻親昵的口吻道:「你坐朕的身邊,朕拉著你安心。」

話都說到這了,我也不必要忸怩,坐下來跟李君闊手拉著手。

緊閉的門裡,葉易微的聲音越來越弱,宮女婆子行走的步伐也變得匆忙起來,最後竟然連百年的參片葉用上了。

這是一場硬仗,輕易還結束不了。

皇后站在離門最近的地方努力往裡瞧,雖然被紙糊住的視線什麼也瞧不見。

宸妃靠著自家宮女已經悄悄閉眼躲懶,秦答應硬撐著,雖然站著但身子已經有些歪斜,能看出臉上的疲態。

我覺得奇怪,芳嬪這一胎養得格外金貴,吃穿用度樣樣仔細,就算女子生產是在鬼門關走一遭,也不該生得這樣艱難。

尤其是我瞧著太后和皇帝的臉色越來越凝重,就知道這般動靜並不正常。

我下意識瞥了眼人群後面的舒蘭音,她這次站在角落,跟影子一樣沒個聲響,很容易就被忽略,但是她並沒有忽略旁人,就在我的目光往後掠過時,舒蘭音就牽起嘴角對我笑了笑。

她這一笑,我背後發涼,心也跟著惴惴難安。

天邊翻起魚肚白,房裡動靜終於小了些,隨著產婆驚喜的一句「生了!生了!」所有人才鬆了一口氣。

我活動手腕,被李君闊抓得有些酸。

然而還沒等高興太久,裡面歡慶的聲音戛然而止,並沒有嬰兒的啼哭聲,就像被卡住脖子的公雞,陡然的安靜帶著暴風雨之前野鳥的嘶鳴。

一個宮女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撲通跪在李君闊面前,瞳孔因為驚慌而顫抖,她顫顫巍巍地把頭死死搶地:「皇上,不好了,皇子......皇子他......」

她被嚇傻了,李君闊噌地一下站起來,雷霆萬鈞的氣勢藏著積壓了一晚的不安與焦躁:「拖下去,換個說得明白的來!」

還是太后見多識廣,他安撫性地輕觸李君闊的胳膊,對那宮女問:「皇子怎麼不哭?」

「皇、皇子雙唇黏在一起,哭、哭不出來,如今憋紅了臉,怕、怕是......」她不敢說下去了。

雙唇黏在一起?這是什麼情況,我臉色煞白,腦子裡想起洛常在臨終前所說的與虎謀皮。

但是回過頭,舒蘭音和所有妃嬪的吃驚擔憂的表情無二。

皇帝不能進產房,所有人都去隔壁房看皇子。

我也準備跟著進去,前腳剛踏進門檻,李君闊突然回頭,吩咐自己身邊的公公:「送慶嬪回去,」他又克制地對我說,「熬了一宿,回去睡吧。」

或許他也知道裡面不會是一個粉嫩可愛的小皇子,他不願意讓我嚇到。

我這個人最大的好處就是懂分寸,他讓我走,我提起裙子就掉頭,累是真的累,怕是真的怕,畢竟我肚子裡也揣著一個金疙瘩,要是看到什麼產生陰影該怎麼辦。

之前都走在人前的皇后終究體力不支,幾步落在人後,踉蹌幾步好像很是悲痛,她先看了眼妹妹才去看皇子。

她臉色蒼白得厲害,走路都需要扶著牆,眼下的烏青讓我擔心她能不能撐得住。

眼看她一個不留神就要跌,秦淮在宮女前面攥住她的胳膊把皇后托起來。

我眼看著這一幕,不合時宜,在恐懼疲憊之餘心裡又飄出一絲惶恐,我喊道:「秦槐,走了。」

他垂眸望了眼皇后,皇后也在這個時候微微側頭,只能看到她步搖疊影下的迴避,兩個人都看不清彼此的眼神。

秦淮立即鬆開手,往後退了兩步,行了個標準的禮,格外規矩就跟普通侍衛沒什麼兩樣,利落地掉了頭。

回去時,我坐在轎攆上,跟秦淮小聲嘀咕:「你今天怎麼了,魂不附體的,那是皇后娘娘,你去扶了做什麼。」

秦淮笑一笑,倒是洒脫:「順手罷了,沒想那麼多。」

他也確實有些俠肝義膽,以前做混帳時更無所顧忌,我也能理解。

「畢竟不是家裡。」我累了,呢喃一聲權當提醒,就闔眸往後靠著休息,對秦淮說,「看著我點,別讓我睡著了摔下去。」

秦淮沉默片刻,輕聲道:「睡吧,哥哥在。」

84

我算是躲過了一場嚇人禍事。

大皇子沒熬過去,太醫對皇子的天生畸形束手無策,要是強行剪開皇子雙唇,又有些倉促,嬰兒憋得臉色青紫,最終竟然硬生生憋死了。

對外,只說大皇子母胎裡帶了弱疾,一個月後才宣稱病逝。

但我聽人說,大皇子不止呼吸不了,臉也奇怪,倒是個徹頭徹尾的畸形兒。

腦袋極其小,出生時臉色就有些泛黑,眼睛倒是大得嚇人,有一隻眼睛全是眼白,竟然沒有瞳孔。

有人說是芳嬪觸怒了菩薩,有人說是芳嬪遭人算計。

但是這些都沒辦法掩蓋事情的本質——大皇子死了,死得不體面,成了皇家的禁忌。

那之後太后生了一場大病,皇上離開時處死了翊坤宮許多人,一連一個月都沒入後宮。

好在他沒忘了我,或許是因為那日見聞而後怕,他不顧規矩把我接到了養心殿,美其名曰養胎。

李君闊不信神佛,他只知道事在人為。

芳嬪身體強壯,養胎也仔細,按道理不該出現問題,但是仍舊馬有失蹄,想來和她設計陷害洛常在有莫大的關係。

李君闊不希望我再牽扯進她們中間,也怕喪子的芳嬪把仇恨轉移到我身上,所以把我接到了養心殿。

在這裡,我和李君闊同吃同住,最幸福的便是每日晨起都能擁住身旁暖和的身子。

李君闊連著夢魘幾日,他半夜冷汗津津地睜開眼,我都會被他胳膊的震動弄醒,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是最脆弱的,除了我以外沒人見過的脆弱。

他會抱著我,像是汲取什麼力量,緊閉的雙眼顫抖著,睫毛蹭過我的脖頸:「小橘兒,朕一定要讓你好好的。」

沒有什麼比把我放在他眼皮底下更安心了。

我是個有床就是窩的人,隨遇而安,沒任何惶恐,心安理得地住了下來,雖然出不去,但是養心殿從來不缺說話的人。

一個年輕的小太監腦袋活絡最熱情,宮裡發生的大小事都逃不過他的耳朵。

芳嬪醒來之後聽到皇子去世的消息,發瘋地砸了許多東西,本來就虛弱的身體更是被作踐得厲害。

舒蘭音被叫去芳嬪處半天,出來時額角冒血。

皇后娘娘思慮過度,頭風發作竟然起不來床。

風雲詭譎,養心殿倒置身事外。

85

待天氣從晴暖轉至酷暑,宮裡的人也跟著曬蔫兒了,平日裡走動都懶怠了許多。

往年這個時候都是要去醒秋園避暑,只是我快要臨盆,身子格外重,李君闊既不放心把我帶去,更不放心把我留下,索性都悶在宮裡熬過苦夏。

只有太后帶著芳嬪去醒秋園避暑。

她到底心疼芳嬪的。

自從住進養心殿,我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待會兒吃啥,大抵心寬體胖,越是孕後期,越是能吃下東西。

唯一的壞處就是肚子上長出猙獰的紋路,像是雨後被曬乾的蚯蚓,扭曲縱橫。

晚上李君闊撫著我的肚子,大手從裡衣裡面伸進去,想要和糰子肉貼肉,我就往床帳里縮。

他不明所以,還要追著來。

我們擠擠挨挨,兩個人堆在了牆根。

李君闊:「小橘兒,你躲著我做什麼?難不成是又熱了?」

我孕中怕熱,李君闊也怕,但為了養胎,養心殿的冰供反而是最少的,我們閒下來待在一起,免不了互相扇扇風。

我很委屈,委屈得想把糰子拽出來,給肚子抹平整,但也不想騙他:「不是熱,是肚子,肚子上長花斑了,你能摸出來嗎?」

我嗚嗚噎噎,真覺天塌了。

雖說我在後宮之中並非一等一的貌美,但俗話說以色事人,咱也會擔心紅顏未老恩先斷的話本子在自己身上上演。

「我看看。」

李君闊起身,輕輕地把我掰向他,看到我濕潤的眼眶,先笑出聲。

「傻丫頭,我還能嫌你不成。」他一邊哄,一邊解釋,「小橘兒就是平日裡太瘦了,生養了糰子肚皮被撐開,這說明我的小橘兒很辛苦,把我們的孩子養得很好。」

越是後期,李君闊越是把我當孩子。

說話也跟嘴裡含蜜餞似的。

我遮掩的手緩緩挪開,裡衣被敞開,我半眯起眼,忐忑地瞄著李君闊。

他手掌濕熱,撫摸過腹部帶來輕微戰慄。

「小橘兒的肚子上有一條河。」

他的語氣里並沒有一絲嫌惡。

李君闊俯身,在河流之上落下了吻。

「我們的糰子原來是乘船開到父皇和母妃身邊的。」

這是我聽過最溫柔的情話!

我猛地一個起身,摟住李君闊脖頸,在他耳垂貓兒似的留下一排牙印。

「李清渠」李君闊攬我入懷,在我耳邊呢喃,「無論是公主還是皇子,他便叫李清渠了。」

「好。」

好像是一個預告,當我們不再把肚子裡的孩子叫作糰子,而是給他賦予了真正的名字,孩子便迫不及待地來到這個屬於他的彼岸。

那日,宸妃與秦答應來看我,只是略坐片刻,我便感到腿間一陣濕意,隨後是密密麻麻的痛楚。

秦答應見我臉色驟變,率先意識到什麼,驚呼:「小橘兒,是不是發動了!」

我疼得要跌落在地。

宸妃一把撈起我,那邊秦答應怕我摔下來,恨不得自己墊在下面。

一陣兵荒馬亂,我幾乎是半夢半醒的狀態進了產房。

疼。

抓心撓肝地疼。

疼到我的感官變得格外敏銳,連門外李君闊焦躁的來回踱步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撕裂。

有什麼東西在離開。

我撕心裂肺得痛呼著,一聲又一聲,直到榨乾最後的力氣,耳邊是接生嬤嬤疊聲的傳呼。

「生了,是皇子!」

門扉被推開又被合上。

我的意識逐漸抽離身體,力竭昏迷之際,我唯一的念頭便是——

他哭了嗎?

我強打精神,執拗地等聽到清脆洪亮的嬰兒啼哭後才徹底放下心來,把自己拋擲在黑暗中。

真好啊!

清渠,我的小糰子。

芳嬪生產之時墜在我心頭的恐懼終於煙消雲散。

86

大皇子李清渠甫一出生便受到了闔宮上下的疼愛。

當然除了芳嬪,傳言我發動那日,她是在佛堂跪了一夜,哭了一夜。

皇帝子嗣稀薄,先帝在他這個年紀膝下皇嗣能站住的也有了五位,偏偏李君闊只有這一根獨苗苗,太后縱然不喜歡我,也巴巴連夜趕回紫禁城。

聽說坐轎攆上時手上的佛珠就轉了上百輪。

太后來看孩子,李君闊陪著,嬪妃也去討喜慶。

我卻只能屈膝坐在床上,在悶熱的屋子裡蓋著一床被子。

偌大的屋子裡,只有我和杳兒,空落落得嚇人。

杳兒替我扇扇子,我端坐在床上抹眼淚。

從前我不愛哭,家裡兩個兄長混不吝,我越哭他們笑得越大聲,開始是賭氣,後來真的不哭了,娘說過,姑娘是水做的,越是愛哭命越薄。

可是進宮以來,有了身子以來,眼窩子愈發淺了。

看門庭冷落,無端聯想起話本里那些人老珠黃望月彈琵琶的教坊女。

恍然間,我似乎看見幼時娘牽著我和哥哥一起去看鄰居家新生的小公子。也是粉雕玉琢的娃娃被他膀大腰圓的爹抱在懷裡逗弄,我騎在大哥脖子上,本來要看小弟弟,餘光卻瞥見緊閉的房門裡倒映出一個女子的剪影。

旁人不關注門後是誰,又經歷過什麼。

只有一個同樣滿臉喜色的婦人匆匆進門,瞧了眼孩子頭也不回地進了那封閉的院子。

我問娘,那是誰。

娘說,那是你嬸子的娘親。

我眼淚啪嗒啪嗒往下落,茫然無措地等待著另一個喜悅而匆忙的婦人能推開這扇門。

——吱呀。

門被推開,我慌亂用被子遮住臉,鳳釵在明暗交疊中金光一閃而過,皇后走近彎腰坐在我床榻邊。

她滿是心疼,替我擦乾眼淚:「可憐見的,怎麼一個人悄悄哭了。」

我突然像找到靠山的熊孩子,扯過她的衣袖,抽泣到渾身發抖。

「皇后娘娘,我想回家。」

皇后的手臂僵硬了少許,她與我更貼近一些,幾乎是把我摟進她的懷裡,我用一種近乎蜷縮的姿態依偎在她懷裡。

她的手輕柔而遲緩,一下一下拍在我身上。

用哼唱般的語調在我耳邊慢唱:「小橘兒乖,小橘兒乖,不要害怕,姐姐在這。」

待我睡去,皇后走出屋子。

屋外秦槐站著,渾身繃直得像塊石頭,陽光直射在臉上,卻沒有驅散神情里的陰霾。

皇后與他之間隔著兩個人。

她的背脊不自覺更著挺直幾分,她扭頭看水缸里的荷花,不語良久,才開口,端方持重連說話的每個音兒都是克制分寸的:「秦大人。」

「臣在。」

「慶嬪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她聲音幽幽,嘆息咽進咽喉中,她將袖中的三條帕子遞給宮女,轉交給秦槐,「她如今身子弱,思多傷神,本宮本繡了幾條帕子想做賀禮給慶嬪,剛才也分神也忘了,勞煩大人轉遞吧。」

她說完施施然離開。

荷花缸里,錦鯉浮潛,水波暈散秦槐故作冷峻的一張臉。

87

我睡得不踏實。

翻來覆去,被夢魘痴纏不放。

夏夜的悶雷轟隆作響,十分突然,卻是沒有雨的。

我被嚇得一哆嗦,幾乎要醒。

李君闊捂住我的耳朵:「小橘兒,不怕,我在。」

我半夢半醒,埋怨地嘟囔:「你怎麼這麼遲,我都要回家了。」

李君闊問:「小橘兒要回哪個家。」

我:「回岐縣了,出來......來......太久了。」

後半夜,我總覺得自己被什麼捆著,只能囿於一方逼仄天地。

耳邊一個聲音在腦海里響了一整夜。

「小橘兒,這就是你的家。」

「小橘兒,這是我們的家。」

88

俗話說,皮糙肉厚不計打。

月子裡一個多月,李君闊幾乎除了上下朝就是來我宮裡。

我們背著人,偷偷把窗扉開了一條縫。

李君闊捧了一撮冰,讓我把手垂在上面感受涼意。

我恨不得把臉埋他掌心。

還是克制地忍住了。

冰化了成一攤水,李君闊的手紅得像捂了碳。

我抱著被子咯咯笑。

先前的陰霾一掃而空。

或許我確實適合生活在這兒,畢竟紫禁城有數不清的甜頭,有拾不完的蠅頭小利,只要會滿足,囫圇吞棗也能幸福過下去。

89

我出了月子,宸妃她們終於被允許來看我。

宸妃倚在軟榻上吃西瓜,秦答應在替小糰子繡肚兜,皇后身子又不爽利了,閉門不出了許久。

小糰子被我抱在懷裡,他眼睛像我,圓滾滾的。

宸妃用金簽挑著西瓜逗他。

糰子直勾勾盯著,咧著嘴笑,口水滴滴答答。

宸妃和他比誰能不眨眼的時間更久,到最後「哎喲」「哎喲」地使喚宮女給她揉頭。

「大皇子這犟脾氣,送到西北待兩年,能訓一隻自己的海東青。」宸妃笑罵,「反正本宮是瞪不過他了。」

「海東青是什麼?」

我是小地方來的,那兒只有小雀兒和成群的燕。

宸妃目露神往,從腰間解下一枚玉墜扔給我:「是永遠自由的猛禽。」

玉墜上刻了一隻展翅鳥,寥寥幾筆刀刻,並不算細緻,但正是因為太潦草古樸了,所以我猜這就是海東青。

我視若珍寶,塞到小糰子襁褓中。

宸妃很大方,但只限於金銀珠寶。

有些東西,別人碰不得。

我們說話的工夫,秦答應繡好了肚兜,從前她沒展現過這個手藝,真下起工夫去鑽研,不比老道的繡娘差。

她的目光在玉佩和肚兜上打轉,不好意思地說:「這禮雖比不上宸妃娘娘的貴重,姐姐也莫嫌棄。」

「不嫌棄。」我樂呵呵收下,「我也不會繡。」

秦答應眉眼彎彎:「姐姐若是想學,改明兒我來教你。」

「......」其實我很懶的,但是不想負了秦答應的好心,我鄭重點頭,「下次一定。」

一起閒話家常須臾,太陽西沉,晚霞滿鋪,兩人告辭。

秦答應落後宸妃幾步,往我袖中塞了一個香囊。

她扯唇笑笑,有點苦澀。

我鼻尖似乎縈繞起熟悉的藥香。

「皇子出生大抵未出夏,她早早備下,給你安神。」

秦答應眼角泛紅,眨了幾下又似乎沒了蹤跡,給我行了個禮,逃似的離開了。

我捏緊香囊,落日餘暉,蟬鳴漸燥。

我望著那個方向抽了抽鼻子:「你要是真有心,合該親自送來的。」

「娘娘。」秦槐叫我,打斷了我的思緒,他招手。

我走過去,他拿出兩條疊得方正的帕子:「這是皇后娘娘送你的。」

「?」

「上回她來看您,托我轉交。」

「那你怎麼現在給我?」

秦槐別過臉,兇巴巴地:「忙,忘了。」

「......」我乖乖接過,回宮走半路想起來,怒氣沖沖回頭,「秦槐,我騙人!你天天在我跟前晃悠,你一點不忙!」

騙人,還凶我?

90

大皇子滿月酒那日,皇上預備舉辦了一場家宴。

宸妃的父親正好回京述職,把她那個在西北長大的小女兒也帶了回來。

「宸妃姐姐的妹妹是什麼樣的?」

李君闊來我宮裡用午膳時,提起這事,我便好奇多問了一嘴。

宸妃素來與尋常京城女子不同,她的妹妹應當也不一般,就像西北開不出桔梗花,岐縣養不出海東青。

李君闊抱著糰子,小子沉甸甸的,有橫向發展的趨勢,偏偏他眼裡只看得出好。

「驍勇善戰。」李君闊垂眸,「她曾夜襲敵營取回二十多雙耳朵鬧著要送回京城做她姐姐的生辰禮。」

「送來了?!」我聽得一哆嗦。

生怕在宸妃宮裡無意中碰到的瓶瓶罐罐裡頭裝著的其實是人耳朵。

當年我十五歲時被娘使喚去殺雞,都能弄得一屋子雞毛與血亂濺,相比大哥,我還算好,他連帶尖嘴的都不敢碰。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李君闊好笑地瞪了我一眼:「宮裡是什麼地方,那東西若是送到紫禁城,夠她爹吃一壺,光御史都能寫他們王家目無王法,企圖謀反。」

「......」我嘟嘟囔囔嚼完一塊白斬雞,又問,「那宸妃姐姐和她妹妹比,誰更厲害。」

「宸妃在西北,又被稱為小將軍。」李君闊停筷,語氣里一絲悵然惋惜,「先帝在時,王之禮曾上表給女兒王宜忱請武職。」

王之禮是宸妃的父親。

王宜忱便是宸妃,那個曾經的小將軍。

氣氛有些沉悶,糰子在攀著李君闊的衣襟去搶他嘴邊的吃的。

李君闊不再提王家,我也沒再問後來。

顯而易見,王將軍的奏摺換來的是宸妃被抬入王府。

自此,飛鷹入籠成了觀賞的雀。

「逸郎,糰子滿月宴,能否請宸妃的妹妹也來?」

李君闊深深看了我一眼:「如果你希望她來,我便允你。」

91

宴會當日。

宸妃挑了許久的衣裳,最後挑了件絳紫色。

以前她還嫌棄過那匹布料,說是老太妃穿的。

如今穿上,壓住了明艷,如盛夏如秋,北風勁勁。

宸妃妹妹坐在席末並不顯眼,她沒有宸妃的美貌,更沒有其他宮妃膚白纖細,一雙丹鳳眼與她姐姐如出一轍。

她身邊坐著的舒答應,舒蘭音待她格外熱切。

宸妃位分高,與妹妹隔得遠遠的。

姐妹對視,不約而同拿起酒盞,遙遙對碰,一飲而盡。

舞樂結束,李君闊喚宮女抱出大皇子,眾人屏息凝神看孩子抓周。

我私心,將洛姐姐的香囊和宸妃的玉佩放了進去。

肚兜和手絹我也想放的,被李君闊忍無可忍地揀出來。

「小橘兒,若是他真抓了肚兜,皇親王公看見要鬧笑話。」

「對對對。」

我只好把肚兜給糰子穿身上,手絹塞進他的衣服里。

怎麼也不算厚此薄彼。

李君闊吃醋:「我送的你倒一點也不放心上。」

「難不成給他把金銀財寶揣懷裡?那也太重了。」我背著人親親他的手,討好地笑說,「爹爹送什麼我們都喜歡。」

思緒回攏,大皇子選得很果斷,徑直拿起宸妃的玉佩,咿咿呀呀像甩撥浪鼓一樣給眾人展示。

在座無不變著花樣誇大皇子抓得好。

一頓天花亂墜的吹捧,給我捧得暈暈乎乎,真真以為自己生了什麼人中龍鳳。

其實即使我把肚兜放進去,被糰子抓到,他們也能昧著良心夸一句「秀外慧中」。

李君闊酒勁上頭,誇大皇子跟誇他沒區別,笑得格外暢快,賞了我許多東西。

滿堂歡喜,紙醉金迷。

我雀躍地要和宸妃說話,她兩腮緋紅,醉眼迷濛,瞅見我,咧開嘴笑得恣意,張口無聲。

我看出她的意思。

「海東青。」

92

宸妃妹妹,並非王公貴戚,又正是待嫁之年。

酒酣之餘,有多事糊塗的人,非要在眾人熱鬧的時候指點江山。

「王二小姐怕也到定親的年紀,宸妃娘娘是否有相中的,好不容易進京,不如找個如意郎君,省得再回西北吹沙受苦。」

他兩眼打量起妹妹,似是對她在估價。

「二小姐眉眼與宸妃娘娘有幾分相似已然不俗,可惜西北清苦,二小姐在軍營里長大,少了點女兒姿態。」

「慎親王。」

皇帝知道宸妃過往脾性,不愉皺眉,不冷不淡地喊了他一聲作提醒。

但那人不依不饒,見冷場還想再說。

我偷瞄二小姐臉色冰冷,礙於場合只能在發火地邊緣徘徊。

又覷向宸妃,她冷眉一挑,酒盞重重砸在桌上,砰的一聲,我大氣都不敢喘。

「慎親王可去過西北?」她朗聲問。

「不曾。」

「那你怎知西北如何窮苦?本宮的妹妹,七歲便可舞槍,十歲上馬馳騁,十三歲與父出征屢立軍功,本宮身在宮中對京中公子新貴了解甚少,你倒是幫本宮參謀參謀,有誰能配得上本宮的妹妹?」

「又有誰能頂了本宮妹妹的身份,替陛下在西北守關?」

「她未曾說過苦,你有什麼資格替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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