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願意回答我所有問題,唯獨不願意認真回答這兩個。
我不是傻子,即使他不說實話我也能隱隱約約猜出幾分。
我們心照不宣,再也不曾提及。
10
他來到這裡是為了躲開霍家追求自己的理想。
而我來到這裡是因為這裡打工的時薪最高。
這樣一萬個萬一的小機率事情都能被我碰到。
我第一次有些喜歡我自己的名字。
霍謹言或許同我一樣慶幸著這樣的命運發生。
時常會帶著阿 ben 來店裡買些有的沒的。
挑包煙都需要兩個人精挑細選一個小時。
店長還私底下問我是不是自作主張找了兩個馬仔來給我當保鏢。
一開始只是在飯點出現,好藉口約我吃飯。
後來索性在我下班時間提前半個小時在前面的街角等著,下班時間一到就準時出現在便利店門口。
聖誕節的前夜。
霍謹言戴著誇張招搖的紅色墨鏡坐在跑車裡,在我走出便利店的瞬間摁響喇叭。
他將墨鏡推了上去,一雙含情眼笑盈盈看著我。
「靚女,賞臉兜個風啊。」
笨蛋。
誰大冬天租敞篷來開。
凌冽刮面的風教會了霍謹言做人,沒過兩分鐘他就將頂棚給放了出來。
西九龍海濱架起了足有小洋房高的聖誕樹。
璀璨的燈帶在夜晚亮起,遠遠看去好像一把碎鑽撒在樹上。
來之前,同事用蛋卷棒給我燙了個大波浪。
她說我一燙就要變成港女時髦精,迷死我男朋友。
男朋友。
這個詞在我腦子裡翻來覆去許多遍。
每一遍都讓我心跳亂如擂鼓。
霍謹言有沒有被迷住我不知道,但他一整晚都把下巴擱在我發頂上蹭來蹭去。
我聽見他嘟嘟囔囔說:
「好像泰迪熊。」
......臭直男。
十二點的鐘聲響起,霍謹言從身後掏出一個盒子遞到我的面前。
「Merry Christmas~」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
我這輩子收到的第一份聖誕禮物是霍謹言送我的鐲子。
這隻鐲子是他媽媽留下來的為數不多的遺物之一。
我只覺得手上的禮物似有千鈞的重量,就連動也不敢動。
這樣沉重的禮物,我承受不起。
霍謹言似乎看出了我所有的自卑與窘迫,索性站到了我的身前。
冷風漸起的夜裡,霍謹言的耳朵被凍得通紅,他的眼睛依舊深邃有神,在我的心口留下不可磨滅的烙印。
他說:
「萬一,不一定只是個機率,也可以表示萬中無一的珍貴。」
「還可以是我的萬般欣喜都在看到你的那一瞬間。」
明年一定會幸福這句話,我說了一年又一年。
終於在這一年實現。
冬天又來了。
霍謹言,我們一起過吧。
11
聖誕節之後霍謹言隔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出現。
我撥不通他的電話。
只有阿 ben 偶爾來店裡向我報平安。
我問他霍謹言什麼時候回來。
阿 ben 撓了撓頭,顯然這個問題霍謹言沒有給他標準答案。
日子一天天在波瀾不驚的歲月里過去。
店裡又上了新的聯名新貨。
我忙著將幾大箱的東西擺到貨架上。
蹲得太久,一站起來只覺得天旋地轉,我的身體下意識往後栽去。
一隻寬大溫暖的手瞬間將我扶住。
霍謹言突然在我的背後出現。
他仿佛是來了很久,而我遲鈍到現在才發現他。
霍謹言只是靜靜看著我,眼底溢出的溫柔輕鬆消弭了這段時間所有的距離。
我驚喜地撲進他的懷裡,雪松的氣息瞬間將我包裹。
「你怎麼來了?」
「不記得我現在是馬仔嗎?現在來跟你收點保護費的。」
說罷,霍謹言用寬厚的大衣將我包進懷裡,低頭輕輕在我眉間落下一吻。
從那天之後的每一天。
只要我再次站在那間貨櫃前理貨,我都會期待霍謹言突然出現在我的身後。
霍謹言死後,這樣的情緒愈演愈烈。
哪怕是我站在別的超市類似的櫃檯前我都會有同樣的期待。
期待溫暖的懷抱,期待熟悉的雪鬆氣息。
我的一萬次轉身,依舊換不來一次的如願。
命運仿佛不曾善待過我。
每一份讓我放鬆警惕的禮物,最後都會以一種更加悲慘的方式收回。
12
陪著霍長言鬧了一通之後,我打了電話給霍家老宅的管家讓他把霍長言帶回去。
他張牙舞爪發著酒瘋。
一會兒罵我一會兒罵霍謹言,過了一會兒又開始罵霍老爺子花心給他弄了個哥哥出來。
霍老爺子愛面子。
霍長言這副鬼樣子回家,想必會讓他好好吃吃苦頭。
回到家洗了半個鐘的澡,我才把霍長言身上那股酒味徹底沖刷了乾淨。
毛毯被我噴了雪松味的香水。
這瓶是我挑出來的最無限接近於霍謹言身上的味道。
我把自己全部裹在毯子裡。
冬夜獨行的人總是要想一點辦法自救的。
這種氣味讓我很安心。
夜裡少有地睡得安穩。
我甚至還夢到了很多年前的霍謹言。
是我生日的那天。
霍瑾言陪我去坐觀光大巴。
之前我總說,維港的街景看過千百次,何必花錢坐更貴的觀光大巴再看一遍。
可生日這天,我允許自己稍微奢侈一下。
他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有時候是一周一次,有時候一個月才出現一次。
哪怕是今天出來陪我坐觀光大巴,我們兩個也不能並排坐在一起。
霍謹言坐在我的前座。
耳朵里的單邊藍牙耳機和我的這另外半邊放著同一首歌。
觀光大巴駛過那些絢爛而密集的霓虹燈。
維港的繁華從來都與我無關。
耳機里隨機到了一首歌。
「無情人做對孤雛,暫時度過坎坷。」
「苦海中不至獨處,至少互相依賴過。」
霍謹言的出現,曾經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同這個世界也有了一些不深不淺的聯繫。
可如今他就坐在我的前面,我卻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甚至比從前那十幾年的分別還要遠。
我的第六感一向很靈驗。
之後我才明白這種距離是死別。
前半生生離,後半生死別。
若是真的有苦盡甘來。
那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是怎麼樣的甘甜才對得起這一程的坎坷。
13
第二天一早醒來,我就定了機票。
我想去維港,想去九龍,想去尖沙咀的那家便利店。
越是接近霍謹言將要回來的日子,我就越是心慌。
飛機一落地,手機瞬間彈出霍長言發來的幾十條消息。
霍長言覺得,我作為他的女朋友,就應該全天待命,無論什麼時候都秒回他的消息。
我往下翻了翻。
沒有說要分手的簡訊。
那就沒必要回了。
我搭上雙層觀光巴士時,霍長言陰魂不散地打來電話。
給一個啞巴打電話,我不知道霍長言是怎麼想的。
「你手斷了還是車禍撞進醫院昏迷了?」
「簡訊敢一條也不回,萬一我最近是不是太慣著你了?」
我突然覺得霍謹言欠我挺多的。
為了他我居然能忍他弟弟這個嘴臭瘋子十年。
霍長言一個人在那頭自顧自地說著。
見我一直沒動靜,那邊突然爆發出一句:
「你啞巴了?給句話啊!」
爆發之後,是死一般的沉寂。
霍長言短路的腦子在這一刻終於恢復了。
他輕咳了兩聲。
「記得回我消息,把你現在的位置發給我,我去找你。」
14
即使我不主動給霍長言發我的位置信息,他過不了多久也會自己找上門來。
就像十年前一樣。
其實我們初次見面並不是在內地。
霍長言的背影和霍謹言很像。
甚至讓我在第一次見到霍長言時認錯了人。
當時他站在零售糖果的貨架前。
同事悄悄示意我往那邊看。
「你那個小男朋友又來了。」
我覺得欣喜,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不去收保護費了?」
當男人轉過身,一張和霍謹言截然不同的臉讓我傻了眼。
他跟霍謹言的眼神很不一樣。
霍長言看一個人的時候絲毫不會掩飾自己的目的和野心。
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舒服,說了聲抱歉便轉身要走。
霍長言突然拽住了我,饒有興趣地在我身上打量。
「認錯人?」
「是的,很抱歉先生。」
「聽你的口音,你是北方人吧?」
我點點頭,只想儘快抽身。
「我也是北方人,我還有個哥哥也是,他自己一個人跑到了這邊來,說不定你把我錯認成我哥了。」
正當我以為天底下根本沒有這麼巧合的事情時。
霍謹言出現了。
他衝上來將我和霍長言分開,如臨大敵般將我護在身後。
「你來幹什麼?」
我第一次見霍謹言的語氣這樣嚴肅。
兩人劍拔弩張,空氣里充斥著火藥的氣息。
霍長言吊兒郎當地靠在貨架上看著我們兩個笑了笑。
「來看看我的私生子哥哥在這邊過什麼好日子。」
他側身看向霍謹言身後的我,將名片壓在身後貨架的一塊巧克力底下。
「小妹妹,人往高處走,你不如來跟我。」
「記得 call 我啊。」
15
霍長言天生就是我的剋星。
自從他在這裡出現之後,一切都悄然變了。
霍謹言身上的傷開始變得越來越多,出去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我知道,他的任務變得更危險了。
最嚴重的一次,阿 ben 打電話給我,讓我去了一家私人醫院。
阿 ben 站在病房外面讓我做好心理準備。
饒是我點頭答應,但進門看見床上安安靜靜躺著的人時,我高高築起的防線瞬間崩塌。
霍謹言的臉色蒼白沒有一絲的血絲,像是睡著又像是死了。
我不知所措,慌得找不到方向。
我趴在白色被罩上崩潰大哭,最後是阿 ben 實在看不下去。
他敲了敲房門,對著霍謹言一臉無語道:
「癲夠未啊?」
我愣愣抬頭,撞上霍謹言計謀得逞的眼神。
我同他生了好大的氣。
玩笑開到這份上就是過分,即使開玩笑的人是霍謹言也不可以。
但那次霍謹言確實是險些死了。
受了重傷送到醫院去,運氣好才從死亡線上搶下來的。